蝉鸣之夏 第七章


              第七章谁家新燕
  南方的气候不同于北方,无法体验到二十四节气里四时分明的景色,每年夏
季后短暂的秋风拂过,转眼就进入阴冷潮湿的冬季。鸣夏虽是出生于蝉鸣的炎夏,
却不喜那撩人的燥热,每年夏冬交接间的金秋才能让他每夜舒适无比的入睡,尤
其是秋天时满山火红的枫叶,四季峭拔挺直的竹林,如泼墨入色的远山,在鸣夏
眼里都是一幅幅赏心悦目的江山美色。
  然而今年的冬季仿佛来得比往年早,湿冷刺骨的绵绵细雨随着北风扑打在行
人的脸上,就算是披上厚厚的一层羽绒服,鸣夏依旧能感受到骨子里透出的那股
冷气,每夜在床上翻覆良久,他才能在昏昏沉沉中勉强睡去,偶尔醒来,却发觉
整个人没了倦意,只能望着窗外斑驳的灯光,直到惨白的晨光从厚厚的云层中漏
出,他才眯上眼补个回笼觉。
  新学期已经过去几个月,鸣夏却记不起到底做过什么,仿佛依稀间每天都是
课室,饭堂,宿舍三点一线地来回打转。他打电话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打
回去母亲依旧会顺势埋怨几句,他也只能在电话里傻笑。
  宿舍里墙角边,鸣夏的花梨木吉他混在一堆书中,布满灰尘,鸣夏每次看着
它,总有种冲动要带着它去流浪,带上一条老狗,在无人的角落里哼唱动听的歌
曲,可是要唱什么歌,往哪个地方去,想起这些,鸣夏心里又是一阵荒凉,也就
不去看它了。
  恍惚之间,高二第一学期就这样过去了,鸣夏的功课并未落下,但是奇怪的
是,回想起来半年里的时光,学过什么,做过什么,脑海里都是一片空白,似乎
恍然间已经在时间长河里漂泊了很久,但夏天仿若又是昨天才过去,在各式矛盾
中,鸣夏机械地收拾起包裹,买了张回家的车票,在春节前十天回家了。
  临近春节,车里跃动着归家的喜悦,甚至有人用收音机播放起戏剧,几个上
了年纪的老人随着唱曲哼上几句,周围的年轻人报以善意欣赏的微笑,小孩子在
过道跑动,被随行父母扇上一巴掌才安静下来。这温馨的一切未能暖化鸣夏心中
那团郁结的寒意,随着长垣乡透过窗户依稀浮现眼前,鸣夏呼出一团白雾,双眼
眯起,心底知道有些事情终究还是得去探个清楚。
  下车后,阴沉沉的乌云依旧郁结未散,但雨势却已渐渐停歇下来,鸣夏并未
走大路,而是翻过一座小山坡,从一条铺满鹅卵石的小径沿着两侧的竹林蜿蜒向
着家里的方向走去,雨后凝结的雨滴从竹叶尖垂落,剔透晶亮的水珠子打在水洼
中,「滴答滴答」在雨后空山里溅出几分生气。鸣夏踩过一片落叶,在家门前站
了一会,才推开门进去,返身合上门那瞬间,临近的大伯家一片寂静,慢慢消失
在两扇门间。
  父母早就知道鸣夏今天回来,然而进门时却只有母亲蹲在厨房地上择着菜叶,
听到声响时,鸣夏已经进了大厅,她只是抬头笑着:「哎呦,这么快,我还想着
你回家刚好吃上晚饭。」「路上车少,司机开得快,就早了些。」鸣夏脱下鞋,
稍作收拾,就又来到厨房,倚在门梁边,问道:「妈,我爸呢,还是在茶庄么?」
  问起这个,母亲似乎有点小怨气,语调稍高:「对啊,你爸还真是个坐不住
的主儿,开个茶庄也就三分钟热度。你开学后没几天,他又不知道听谁的建议,
现在又玩起了古董,隔一阵就跑去外地,说是鉴赏,估计就是个冤大头,被人骗
个没完。这不,三天前又去了河南,估计过两天才回。现在茶庄完全就是你大伯
的麻将馆,整日里乌烟瘴气的。」说起大伯,鸣夏不自觉地捏紧拳头,下意识低
头看向母亲,母亲却一直低着头择菜,没有发现鸣夏在端详着她。
  因为蹲在地上的缘故,只能从侧后方看到母亲狭长的后背,母亲可能比较喜
欢裙子,即使是冬季里,下身也是一条厚实的黑色长裙,脚上却不伦不类地耷拉
着一双粉色拖鞋,上身一件白色的针织毛衣,紧实的衣服并未遮掩住她的好身材,
反而勾勒得玲珑有致,母亲身子不像一般南方女性那样矮,估摸有一米六左右,
高挑的身子配上白皙的皮肤,四十来岁却依旧如三十出头般,黑色的长马尾垂落
在背上,却是微卷的,鸣夏记得以前母亲是直发,就开口问道:「妈你去做卷发
了?」「对啊」,母亲这才抬起头,带着一脸得意地说道:「你发现啦,这不是
快过年了,我想着换个形象,跟你大婶一起去做的,好看不?」望着母亲得意中
带着点期待的眼神,鸣夏下意识点点头:「好看,挺适合你的。」
  在厨房里跟母亲闲聊几句,鸣夏心里愈发阴郁,忍不住起身,说道:「妈,
我过去大伯家打个招呼,好久没见他了。」说完就加快脚步往外走去,到了大伯
门外,敲门,却是大婶开的门,许久未见,大婶依旧是那副胖胖的妇人样,圆圆
的脸上透出几分福气与慈祥,与以后挺火热的《家有儿女》中的胖婶极为相似。
  鸣夏一向对这个厚道又不失精明的大婶颇为敬重,忙上前打了招呼,大婶乐
呵呵地把鸣夏迎进来,嘘寒问暖一阵,鸣夏才若无意地问:「婶婶,大伯出去了
么?」
  说起大伯,大婶似颇为无奈地回答:「你大伯在茶庄里打麻将呢,这个不着
调的,不过也好,省得每天到其他地方晃荡。」似乎又觉得在侄子面前说这个不
好,又捂着嘴笑道:「鸣夏以前那么小的人儿,转眼间就这么大了,我记得你还
经常跟着我去买菜的。」说完又有些感慨,鸣夏挠着头傻笑一声,应和几句,眼
光往楼上一瞄,不经意说道:「婶婶,怎么没看到弟弟们?」大婶这才一拍头,
说道:「哎呀,看到你太高兴,忘了叫小杰他们下来打招呼,我去喊他们。」鸣
夏忙起身说:「还是我上去吧,大婶我有点饿了,能给我热点吃的么?」大婶一
听,忙起身,似责备实关心地说:「咋不早说,刚好我中午做了饺子,等着,我
去热给你吃。」等大婶去了厨房,鸣夏才起身往二楼走去,到堂弟房间里打了招
呼,说没几句又借口上次忘了本书在大伯房里,起身往大伯房间走去。
  手放在门把手上,冰凉的黄铜让鸣夏颤抖的手稍稍稳定下来,深吸一口气,
他推门而入。房里一切未变,鸣夏半合上门,径直走到书架前,一整排的崭新书
籍排列如初,鸣夏知道大伯不学无术,他两个儿子遗传了他的基因,看到书就头
疼,成绩一个比一个烂,大婶是恨铁不成钢,自己却也是个睁眼瞎,不识字的。
  所以一整排书就是个摆设,鸣夏站在书架前,伸手抽出那本《孽海花》,手
却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内心一阵阵波澜,他循着书缝翻开,隔着几页就夹杂着
一张照片,果然还是这样。他脚步有些踉跄,扶着架子才站稳,看着那些照片,
他闭上双眼,眼泪却沿着脸颊滑落。良久,他才合上书籍,深呼一口气,把书放
回原位,抬脚往外边走去。
  夜里,母亲跟鸣夏两人吃了顿丰盛的晚餐,饭桌上鸣夏有说有笑,不断说着
学校的趣事,逗得母亲一直哈哈乐个不停。一直到将近十一点时,跟母亲互道晚
安后,躺在温暖的被窝里,鸣夏骨子里那股寒冷的气息才从角落里散发出,他望
着楼外八角灯下橘黄色的柔和灯光,想起白天里的照片,有旧的,有新的,里边
母亲不着寸褛,或站,或坐,或卧,成熟诱人的丰腴身躯透出一丝丝魅惑,照片
里她面无表情,甚至带着不耐烦,却怪诞地搭配上赤裸娇艳的躯体,反而衬托出
冷艳迷人的淫靡气息,鸣夏不敢再细想下去,不过里边好像有一张母亲披散着卷
发,双眼迷离,脸颊桃红,那应该是有人趁她不注意时拍摄的吧,那会是什么时
候的呢?想着照片,不让自己去回忆里边的点滴细节,鸣夏心中却渐渐浮现出薇
华老师的身影,好久没听到她的消息,不知她现在怎样了,还有在学校里教书么?
  脑海里,薇华老师赤裸的身影浮现,那声声沉吟蓦然响起,然而缓缓地她的
身影与母亲逐渐融合,两人重叠到一起,恍然间已分不清谁是谁,鸣夏摇摇头,
深吸一口寒冷的空气,伴随着窗外静谧的丝丝虫鸣,鸣夏不由自主地轻声哼起他
向学校老师学过的唱段:「面对青丝我愤恨在心。难道我,愿献年华遍求学,匡
时素志化支烟?难道我,剔透银釭勤书史,诗笺文稿作柴薪?从今后,空教青春
流逝,古刹隔断六亲……」念着唱着,想着呢喃着,鸣夏才在袭来的睡意中缓缓
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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