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宠姬
第一章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扬州有一位擅长经商的女子,手腕高明、长袖善舞、
不让须眉,其雄心直追男儿,又有一张绝美无双的容颜;既是天下首富,又是倾
国倾城的美人儿,真是集天下眷顾于一身。
但是最令大家津津乐道的传闻,就是她是皇帝的女人!
☆☆☆
扬州有位女商人,她的名气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人说她貌美如仙,有若
凌波仙子下凡尘;也有人说她的容貌奇丑无比,根本见不得人,所以才会蒙着面
纱,怕把人吓着。
不管她的容颜美丑,惟一没有人能否认的就是她的经商天分,在短短的四年
间,她将金家的祖业经营扩大百倍以上,原本只有一家小小的织造厂,如今横跨
的行业多得数不清,但惟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她赚入的钱则足以让后世子孙挥霍
好几辈了。
这位奇女子尚未成亲,许多王公子弟殷勤追求,甚至登门求亲,她都不为所
动,根本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人们把金映蝶说成了传奇人物,她却不曾为此欢喜过,她从不觉得自己与别
人有什么不同。
她不过是将金家庄重新整修,规模比原先大了几倍,并且广结善缘,多任用
了些奇人异士,其中有些人以世俗的眼光看来完全没有谋生能力,甚至有些人被
认为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事实证明金映蝶眼光独具,这些人为金氏家业带来的利益不计其数,这都是
金映蝶发掘善用了他们不为人知的本领。
金映蝶之所以受到众人瞩目,原因不外乎她是个女人,才会让人如此惊奇,
并将她的神奇事迹当作茶余饭后闲聊的话题,加油添醋之余,竟将她神化了。
偶尔听闻世人的传说,身为当事人的金映蝶只能苦笑。
☆☆☆
大街上,人声鼎沸,每个人为了讨口饭吃,莫不使出浑身解数,好让手上的
商品赚得白花花的银两。
来来往往的旅人商贾,聚集在这个靠近码头的市集中,希望能补些上等的好
货,到下个城镇卖好价钱。
倏地,人声静止了,众人眼光随着一道纤细的人影移动。
金映蝶缓步下轿,她肤白若雪,一袭桃红衣衫将她如凝脂般的肌肤衬托得更
是粉嫩透明,她的步履轻盈,不疾不徐,妩媚生姿。惟一的缺憾就是她的脸蛋被
织得细密的薄纱给掩住了,任旁人眼睛睁得再大,都无法瞧清那薄纱下的容颜。
金映蝶一双水眸缓缓扫过众人惊艳的脸,不禁摇头笑叹,但大家都看傻了,
所以没人瞧清她眼底的诡光。
只见她瞳眸含笑,清中带媚,艳而不妖,在两弯细致黛黑的柳眉下,闪亮如
黑夜中的明星。
「小姐!」从金家的货仓中奔出一名身着藏青衣袍的男子,抱着一本帐薄朝
金映蝶而来。「请留步。」
「有事吗?」金映蝶回眸,认出了他是织造厂的总管,已经在金家待了十多
年,很是忠心。
「若没有要紧的事,乌修也不敢挡住小姐的去路,实在是宫里来了消息,要
咱们织造厂赶出千匹生丝,可是咱们的生丝库存不足,要是让宫廷全调走了,短
时间内恐怕赶不出给人家的货。」
「千匹生丝?这可真是奇了。」金映蝶眸底波澜不兴,只是淡淡点头。「给
他们吧!吩咐下去,这个月每名工人薪俸加五十文,若能赶上供货的进度,再加
五十文。」
一两银子在平常百姓眼中可是大数目,有些人拼命个把月都嫌不到,足见金
映蝶的大手笔。
做生意最重要的是信用,交不出货等于是砸自个儿的招牌,织造厂是金家的
祖业,无论如何都要撑着。
金映蝶拾步上船,却又在此时被人硬生生地挡了下来,要不是她闪得够快,
只怕已经被眼前这莽撞的人给撞下船了。
「大胆!竟敢惊扰小姐,来人,将他拿下!」金家的护卫大声怒喝,拼命人
冲上前围住那蜷缩了一团的人。
「慢着。」金映蝶扬起纤纤素手,制止部下的行动。
乍闻金映蝶好听的声音,来人抬起头,无畏地盯着她清灵的眼眸,「你就是
金映蝶?」
「小女子正是,不知壮士对映蝶有何指教?」金映蝶闪亮的水瞳盯着来人,
看着他脏黑的脸庞。
「我可以信任你吗?」男子的眼光透着危疑。
金映蝶眸光一沉,久久无语,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如果映蝶的记忆力不差,
阁下应该是孙瑾吧?」
对于江湖上所流传的消息,金映蝶略知一二。
众人闻言,不由得倒抽了口冷息。
孙瑾,人称三笑断命手,武功深不可测,日前被名捕杨英逮获,现下应该是
在天牢中候斩才对。
难道他私逃出天牢了?
「没错。」孙瑾昂起首,续道:「如果金小姐能够救我一命,我孙瑾将誓死
为金小姐效命。」
金映蝶轻笑出声,如银铃般悦耳动听,她慢慢摇头,只是扬了下纤细的手,
看了孙瑾一眼,转身进了舱房。
孙瑾随即被众人捉了起来,并无多加抵抗,炯炯乌目直盯着金映蝶离去的背
影。
这件事就此落幕,时间飞快流逝,很快就过了半年,金映蝶身旁出现了一名
新护卫宫朽,他掌理金家镖局,从未失手过。
有人猜测那人便是孙瑾,他被送回天牢之后,又被金映蝶巧妙救了回来,从
此易名换姓,成了金映蝶身边的死士之一。
金映蝶的名声自此沸沸扬扬传了开来。
☆☆☆
「金映蝶?」
「没错,金家庄现在是江南首富,全拜这名奇女子所赐。传说她长袖善舞、
运筹帷幄,是个厉害角色,可惜是个女儿身。」中年男子说着、说着,不禁逸出
一声叹息,并惋惜地摇头。
倚坐在虎皮交椅上的男子饶富兴味地挑眉,深邃的黑眸闪过一丝诡光,大殿
中笙歌热舞,却半点儿都吸引不了他。
「丹恪,要是金映蝶是名男子,岂不是能与本王一较高低了?」男子邪俊的
眼眸危险眯起。
丹恪在胤烈身边多年,深知主人的爱才之心。胤烈身为摄政王,满腹奇谋奸
计,在朝野阴恶环伺之下,犹是如鱼得水。
「属下不敢妄言,但听说金映蝶三岁能文,六岁能诗,还是个黄毛丫头时就
已经智败群雄,在她麾下有许多效忠于她的死士,为她粉身碎骨、肝脑涂地都在
所不惜。」
「喔?」胤烈的眸色更深沉了。
「四爷要不要听听民间怎么说?」丹恪似乎想到了什么,中年沧桑的脸庞扯
开了一抹笑容。
胤烈在胤字辈的皇子排行第四,是以人们都唤他四爷。
「说来听听。」胤烈漫不经心地说着,他把玩着手中的九龙杯,一派神闲气
定,眼底掠过莫测高深的光芒。
丹恪缓缓吟道:「理天下,治江湖,胤王称雄。论担当,比厉害,遇上金家
女,英雄当折腰。」
胤烈闻言,表情平静如昔,笑痕勾得更深了,但下一瞬,他眼一眯,手中的
九龙杯顿时粉碎成灰。
九龙怀碎裂的声响在大殿中回响不绝,震骇了在场的人,乐师、歌妓纷纷停
了动作,惶恐地盯着胤烈山雨欲来的阴霾神色。
丹恪见状赶紧离座,下摆一撩,在胤烈的面前跪了下来,「丹恪该死!请四
爷息怒。」
胤烈冷中带笑,淡语道:「起来吧,本王没有不悦,只不过想瞧瞧这金家女
如何教本王折腰。」
「四爷是想……」
「丹恪听令。」胤烈低沉的嗓音中隐藏着一丝笑意,却是不容置疑的果断决
绝,黑眸中暗潮汹涌,闪烁一丝狩猎的快意。
「是。」丹恪低首接令,半点儿都不敢马虎。
「去把金映蝶带来见本王。」这传奇的金家女彻彻底底勾起了他的兴趣,他
迫不及待想见她的庐山真面目。
胤烈身畔的侍妾为他端上另一杯酒,他勾起魅惑的邪笑,一口饮尽玉杯中的
烈酒。
丹恪接令,立刻转身而去,不敢有所耽搁。
金映蝶或许厉害能干,但不过是个商人,天下万民还是要看胤烈的脸色过活,
因为他虽为摄政王,却与真皇帝无异。
大片江山,已经让胤烈玩弄于股掌之间;天下之大,没有他做不到的事;世
间万物,也没有他要不到的东西。
一时之间,丹恪真恨自己嘴碎,希望不要因为他的一番话而将金映蝶推入万
劫不复的深渊中。
胤烈深沉地笑了,注意到大殿中一片死寂,没有人敢出半点声音,他挑起剑
眉,淡声道:「怎么不跳了?继续。」
命令一下,乐声再起,歌妓们舞着曼妙的身段,眼儿媚然,动静之间莫不透
着勾引的意味。
胤烈面对舞妓们的公然挑逗,仅回以冷笑,因他能稳坐今日的地位,全仰仗
了冷酷无情的心肠。
他嗜色,却不贪,要他心动,比登天还难。
☆☆☆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降。金映蝶万万想不到自己会与胤烈扯上关系,人人都
知道胤烈权掌天下,对她汲营于利的女子而言,更是如天神般遥不可及的人物,
两者之间丝毫扯不上关系。
他是天、是主,而她不过是个弱女子罢了。
「丹将军,映蝶不懂规矩,有失远迎。」她淡装素裹,雪颜上掩着同色的薄
纱,体态袅娜,款步出大堂。
「不敢。」丹恪忍不住多看了眼前的女子一眼。人们对她的容颜总是轻描淡
写,不知薄纱下的样貌究竟如何?
「来人,准备上好的酒菜款待贵客。」金映蝶眼儿轻染笑意,纤手扬起,做
出恭迎客人的手势。
「不用麻烦了,金姑娘,摄政王想见金姑娘一面,请与丹恪启程前往天策府!」
丹恪也同样对金映蝶做出恭请的手势。
金映蝶微愣了一下,随即淡淡地漾起笑容,收回纤白玉手,缓而有礼道:
「敢问摄政王有何要事?」
「四爷的心思,为人臣子的猜不出,也不便猜。」丹恪跟随胤烈多年,懂得
拿捏分寸。
「喔?倘若映蝶不愿前往呢?」没来由的,金映蝶的心跳比平常紊乱了些,
似乎预感到胤烈对她的威胁。
「请不要动金姑娘,丹恪只好冒犯了。」丹恪双手抱拳,语气中略带歉意,
大手一挥。门外的兵将涌入大堂。
「大胆!竟敢在小姐面前撒野!」
随着一声冷喝,金映蝶的身后瞬间立了十名汉子,无不满脸敌意地瞪视丹恪
与他旗下的兵将。
紧绷的情势似乎一触即发,就等着金映蝶一声令下,但过了许久,她仍是不
发一语,眸光仍旧温和。
「金姑娘,请。」丹恪昂藏的身子微向前弯,神情漠然,似乎决定了在必要
的时候与金映蝶的死士们一较生死。
「小姐……」宫朽的眼中充满戒意。
倏地,金映蝶逸出一串清铃般的笑声,扬起玉手按下了宫朽,示意他不要轻
举妄动。
「金姑娘笑从何来?」丹恪不禁有些讶异。天下女子何其多,但金映蝶只怕
是唯一能在这种时候畅笑的女子了。
「映蝶为自己的荣幸而窃喜,没想到能引起摄政王的兴趣。丹将军,请允许
映蝶打点一下金家庄的琐事,再与你一同前去觐见摄政王吧!」是福不是祸,是
祸躲不过。金映蝶已经悟认出这一点。
「既然金姑娘愿意前往,过了晌午,丹恪会再登门拜访,希望到时间金姑娘
已经准备好了。」
「不送。」金映蝶笑容可掬地说道。
丹恪领着兵士们退出金家庄大门,留下两名武功高强的将领守卫,以免金映
蝶反悔开溜。
金映蝶的眸光直盯着丹恪退出大堂,过了许久,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愁眉不
展,低语道:「真不知那个摄政王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想要见我……费叔、宫
朽、乌修。」
三个男人同时来到她的面前,俯首作揖,「小姐。」
「金家庄交代给你们了。」
「小姐。」费叟是三人中年纪最长,也是最聪明诡诈的人,他从小看着金映
蝶长大,把她当女儿一样疼爱。
「费叔,有话不妨直说。」她从小就是费叟带大的,除了天赋聪明,她能有
今日的担当,少不了费叟的教导。
「传闻胤烈这个男人诡计多端,费叟知道小姐的顾虑,金家庄纵使再富有,
也惹不起这事情人物,但请小姐留意安危,你已经为金家庄牺牲太多了,若有必
要,请小姐见机行事,不要顾及我们了。」
金映蝶淡淡地笑了,「费叔,蝶儿半点儿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牺牲,胤烈要
见我,那就让他瞧瞧吧!我又少不了半块肉。」
「小姐,宫朽在此,有事请尽管吩咐。」宫朽乖戾的脸庞掠过一丝阴狠,但
对于金映蝶又是十分的忠心爱戴。
金映蝶闻言,俏皮地笑弯了双眸,净是双十年华的淘气精灵,仿佛不再是江
湖上名闻遐迩的金映蝶。
「好啊!若我不高兴的话,就教你去把胤烈给杀了,你可千万不能辜负我的
期望唷!」
「是,请给宫朽一个期限,让我知道何时该杀了那个男人。」宫朽煞有其事
地接下命令。
金映蝶与费叟相视一笑,从金家夫妇相继去世后,这世界上就没有人比他们
两人更亲近了,他们的感情就像父女一般。
「不急,先让我去会一会他吧!」金映蝶背着手走入偏厅,清妙悦耳的声音
随着远去的脚步而变小声,语气轻淡且缓慢。「其实去会会摄政王也无妨,待我
去看看他是否三头六臂,或是个娇魔鬼怪。」
在民间,金映蝶的故事是传奇,胤烈则成了神话,人人都说他玩权弄势,却
将朝野内外治理得很好,当年先皇就是看中他的智谋无双,才将辅佐幼主的任务
交代给他。
金映蝶心中惴惴不安,心中泛起一丝好奇、戒慎,她直觉胤烈将会颠覆她的
世界,她的一切也会因他而不同。
☆☆☆
一行人日夜赶路,进京时已经是入夜时分,在入城门时遭到了守卫的刁难,
丹恪拿出胤烈赐予的令牌,不消片刻就顺利通关。
金映蝶坐在马车中,听见了队伍中低低地交谈,她倾耳细声,得知他们就要
进入天策府。
她悄悄地撩起了竹帘,偷窥坐落在不远处的府邸,比起她心中的想像,眼前
所见让她微微失望了。
天策府并不如她想像中富丽堂皇,但是它磅礴的气势不难教人想像它的主人
是如何气焰凌人。
只是磅礴的气势中似乎又透着内敛、沉稳,它静默地立在天地间,睥睨群伦。
车队静静地停了下来,金映蝶被请下了马车,随即又被几名婢女请上了轿,
这对江湖出身、不拘小节的她,只觉得麻烦。
天策府中灯火通明,仿佛正在等待它的娇客。
未久,金映蝶独立在偌大的殿堂之中,她微微地昂起小脸,湖绿色的薄纱因
亮晃晃的烛光映出了诡异的晕黄。
她水亮的明眸平静无澜,脚步在原地转移,梭巡着四面八方,入目净是空荡
幽寂,就连殿门边的侍卫都像是失了生命地静立着。
刹那间,落针可闻,耳边仿佛只听到她的呼吸声。
她徐徐地笑叹了口气,敛下浓密的长睫,浮泛在小脸上的是一如以往的神闲
气定、不惊不惧。
她是金映蝶,今生今世她没有害怕的权利,纵然双肩柔弱纤细,她仍旧要挑
起金家庄上万名儿郎的生计。
人人都道她生错女儿身,她又何尝不恨呢?
微凉的风儿吹进了大殿,光影摇曳了下,突地,沉静的气氛被男人的掌声震
得粉碎碎,那掌声缓慢而低沉,有如佛寺中的古钟声,幽幽地大殿中回响不绝。
金映蝶闻声,抬起黑亮翦眸,在殿阶上,看到男人欣长的身影步入她的视线,
再抬眼,对上了他诡魅的暗眸。
她心一颤,却不允许自己移开视线。
「好勇气,好魄力,金映蝶果然名不虚传。」胤烈笔直地朝她走去,唇边的
笑痕很浅。
一般女子断无如此胆量,她见了他竟是半点表情都没有,更别说有一丝丝的
惊骇惧怕了。
「参见摄政王。」金映蝶福身拜见,将小脸压得低低的,掩饰闪烁在她瞳眸
中的光芒。
「平身。把头抬起来。」胤烈冷眼看着她柔顺的卑微姿态。
金映蝶的动作顿了一下,缓缓地抬起头,两泓如水如星的明眸直勾勾地盯住
胤烈,只有她清楚此刻自己的心头正是小鹿乱撞。
「将面纱取下。」他冷冷地下令,那薄纱教他看了就觉得碍眼。
「恕难从命。」
她轻淡的语气微微地惹恼了他。
「取下来。」他挑眉道。
「映蝶绝不能取下面纱,请摄政王不要强人所难。」她隐忍住怒意,匆匆地
别开小脸。
「我强人所难?」自喉咙逸出的哼声又轻又冷,他一步步向她逼近,昂藏伟
岸的身躯压迫着她,快要教她不能呼吸了。
「对。」她不能认输,万万不能教他瞧轻了。
「这天底下没有人敢指责我半句。」就连皇帝也不敢对他有意见,惟有眼前
的女子依旧倔傲。
「是他们胆小,敢怒不敢言。」金映蝶吞了口唾沫,感觉他身上炙人的热力
就要侵略她了。
「说得好。」胤烈性感的薄唇扬起不带笑意的勾痕。「金映蝶,光是你的出
言不逊,我就可以治你死罪,你可知道?」
金映蝶抬起水瞳,对上他幽冷的眸子,「民女出身草莽,不懂这些规矩,还
请摄政王见谅。」
胤烈闻言,仰天大笑,久久不歇,突地笑声停住,他冷不防地擒住她纤细的
皓腕,俯下邪俊的脸庞,与她的鼻尖只有一指之隔。
「你懂,你一定懂。」
「我就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放开我,好疼啊!」她先声夺人,在他的钳制
之下不停挣扎。
大殿上的光影不安地摇动,就如她此刻的心情。
突然间,胤烈抬手一扯,又倏地放开她的手腕,教她一时之间失去依靠,踉
跄地跌倒在地上。
湖绿色的薄纱缓缓坠地,金映蝶瞪大双眸,只觉得小脸袭上一阵凉意,她探
手一抚,不禁倒抽了口冷息。
「抬起你的小脸,再躲也没用了。」
听闻他含着冷笑的低沉嗓音,金映蝶咬着红嫩的唇瓣,缓缓抬起雪白的容颜,
在他高大的阴影下,她黑亮的瞳眸仍然熠熠动人。
乍见她容颜的那一瞬间,胤烈为之愕愣,久久不能言语。
第二章
胤烈无声无息的取下了金映蝶的面纱,教她再也无法将容貌隐藏起来。
该来的终究是躲不过呀!
金映蝶缓缓地抬起小脸,眸映怒光,红嫩的小嘴紧抿着,一点儿都不愿屈服
于胤烈。
胤烈凝视着她,不禁暗叹,天底下恐怕再也找不出如此美丽的女子,金映蝶
的确很美,美得近乎不祥。
水眸灿亮如黑夜中的星辰,闪动着睿智灵敏,那一双柳眉,恰如其分地在她
的双眼上方,如丝缎般柔细,让人忍不住想去轻抚,更甭提那羽扇似的长睫了。
单是如此,已经够教人赞叹了,但上天似乎独厚于她,给了她挺直的俏鼻,
那形状是如此的美好,教人几乎要嫉妒起她所呼吸的空气;最后是她紧抿的瑰唇,
颜色漂亮通透,轻轻一笑,就足以倾倒众生了。
胤烈铁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他的眼眸颜色更加深沉了,掺入了浓烈的欲
望。他没想到她竟是一块宝贝的瑰玉。
「放开我。」金映蝶娇嗔,玉颜闪过绯色。
「为何要掩藏自己?你很美。」他的唇几乎贴住她柔嫩的耳朵,挺鼻轻嗅着
她发际的清香。
乍闻他轻柔的耳语,金映蝶的心震荡了下,她随即用力摇头,语气疏远道:
「请摄政王放过民女。」
「不放。」他轻轻摇头,说得理直气壮。
「你——」她愕视他深邃的黯眸,突然感到一阵晕眩。
「如果我放过你,那就是个彻底的大傻瓜。」他有力的臂膀将她拥得更紧,
几乎要将她揉入他的身体。
金映蝶生平首次感到怯意。她害怕他炽热的胸膛与源源不绝的力量,她伸出
小手推打着他坚实的胸堂;她觉得他可以轻易将她揉碎,将她击垮。
「不要……」她的声音变得微弱。
「怕了?」他挑眉冷笑,轻轻吻上她扬起的柳眉。
「不,我只是不习惯。」金映蝶避开他的唇,感觉那一吻的温度依稀在眉梢,
灼烫感缓缓渗入肌肤。
「我很快便会让你习惯我的存在的。」他执起她的纤纤玉手,将她柔嫩的指
尖逐一吻过。
指尖温存的快感令金映蝶心感到战栗,抬起头迎视他冷魅的眸子,她心怀戒
胤烈黯眸闪过诡谲的光芒,一口饮干杯中酒,他用力地放下酒杯,说道:
「好酒。」
在场的人有惊愕、有窃喜,也有人完全不知情,依旧快乐地欣赏歌舞,大吃
肉喝酒。
殊不知一场的权力斗争正在乐音依旧的歌舞中悄悄进行。
然而,仅仅一瞬间,金映蝶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她自袖中摸出银针,似是不
经意地往那金杯口一触,针尖顿时变黑。
「烈……」她一时间心神俱裂,看着犹是一派神闲气定的胤烈,剧烈的心痛
几乎要将她的人撕成片片。
他竟为了她在众人面前饮下毒酒!
胤烈唇边泛着一抹镇静的笑容,用着只有她听见的音量低声道:「这杯酒不
能你喝,否则会要了你的小命。」
他知道自己杯中也是毒酒,因为无论如何,宁长青就是要致他于死地,但若
能保住身边的人儿,他饮毒无妨。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金映蝶状似偎在他的怀里,实际上却是出力撑
着他虚软的身躯。
「我舍不得你死,这就是回答。」他淡淡地说道,运气凝住体内的真气,不
教人看出毒性已经在他的体内发作,他的唇角微扬,绽出自信而且迷人的笑容。
宁沁心惊地望着胤烈,同时不解地看向宁长青,与他一样不明白为何胤烈看
起来依旧若无其事。
那酒中掺的可是剧毒啊!
金映蝶咬着唇,一时间她知道此刻不容许自己沉浸在心痛中,必须马上将胤
烈带走,而且不能教人看出他的不适。她明白他笑容之中的苦心,她不愿教他所
花的心机白费了。
「哎呀!」金映蝶皱起两道漂亮的柳眉,突地捂住自己的前额喊疼,说道:
「四爷,小碟的老毛病又犯了。」
她将自己的身子更偎近他一些,看似撒娇,实际上是为他撑起冷汗直冒的身
子,她的小手紧握住他的大掌。
「四爷,带小碟回天策府好吗?」她说着、说着就将胤烈拉起来,幸亏胤烈
的内力深厚,步履依然稳健。
「大胆!殿堂之上岂容你这刁钻女子放肆!」宁沁看见他们亲密依偎的模样
就觉得心底不舒服,于是怒喝。
金映蝶朝着文武百官虚弱一笑,刻意博取他们的同情,因为担心胤烈毒发,
苍白的脸色更添逼真。
「小蝶是太后请来的,若太后还有良心,就请放过小蝶吧!小蝶的头疼极了。」
她说得委屈,长睫凝着晶莹的泪珠。
「极疼吗?」胤烈勉强地跟着做戏道。
「嗯,来的路上就隐隐发疼了,只是太后厚爱召见,小蝶怎能不来呢?」说
完,她又幽怨地瞧了宁沁一眼。
一时间,谴责的眼光涌向宁沁,使得宁沁不得不罢手,她怒瞪了金映蝶一眼,
拂袖而去。
金映蝶福了福身,与胤烈紧紧地相依偎着。她抬起头凝了他一眼,眸光坚定
地转向殿门。
宁长青不死心的想阻挠胤烈离去,但被皇帝童稚的声音阻挡了下来,「国舅,
朕累了,你就陪朕回宫休息吧!」
皇帝并不知道酒中有毒,敏感地看出胤烈离去的迫切性,而且他喜欢上了金
映蝶,总觉得他们两人一见如故,自是舍不得她头疼。
金映蝶对小皇帝回以感激的笑容。
「是。」宁长青瞪着桌上的金杯,似乎亟欲试验其中是否真有毒药,否则胤
烈怎么可能还像个没事人一样。
金映蝶何等聪明,怎会看不出他的企图,她盈盈一笑,拿起金杯,「皇上,
小蝶是否可以将酒杯带回去做纪念?只怕小蝶今生再也无此荣幸能教太后赐酒了。」
「嗯。」小皇帝可爱地一笑,点了点头。他的心底有着深深的遗憾,要是眼
前的女子是他的母后该有多好。
宁长青愣在当场,看着金映蝶与胤烈远去。
临去之前,胤烈的嗓音平稳,缓缓说道:「各位,失陪了!」
他们从容不迫的步伐,实际上走得万分艰辛,直到转进了宫墙黑暗处,看不
到人影之后,胤烈才不支地跪了下来。
金映蝶生平第一次恨自己没习武,更恨自己的软弱无力,不能将他立刻带离
这个危险的地方。
「烈,你这是在折腾我吗?你这么做,教我情何以堪?」她泪眼迷地盯着
他透出青黑的脸庞,心儿阵阵揪疼。
「别教任何人知道我中毒,一切就交代给你了!」胤烈一说完,就伏倒在她
的怀中。
「烈,你醒一醒,快醒一醒啊!」她激动地抱住他,心急如焚却不能放声叫
喊救命。
他不能死呀!失去了他,她又岂能独活。金映蝶绝望地发现今生她已不能没
有他了。
「四爷!」丹恪领着一小队人马赶过来,他们个个装束轻便,黑色袍服融入
夜色之中,移动间教人不容易看出。
「你们……」金映蝶讶然凝泪地看着他们的到来。
「四爷早就料到太后不安好心,所以出发之前就教我们待命,以防随时有状
况发生。」丹恪一边向金映蝶解释,一边指示护卫们轻缓移动并小心背起胤烈,
随即悄然无声地跃出宫墙外。
胤烈的料事如神,金映蝶已无心惊叹,此刻她只担心他的安危。
他的葫芦里究竟装了什么药?为何明知山有虎又偏同虎山行呢?
随着丹恪飞出重重宫墙,金映蝶的心情因中毒的胤烈而更形沉重。
第七章
七步断魂散!
金映蝶愕愣住,雪白的脸蛋神情漠然,没有人能看出她的情绪波动,更不知
道她冷漠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淌血的心。
传闻七步断魂散是集天下剧毒所制成,金映蝶记起当年傲剑山庄两百余人一
夕之间丧命,就是死于七步断魂散。
太后好歹毒的心肠!金映蝶咬紧牙关,赌着一口气不愿教盈眶的泪水掉下来。
她要救胤烈,绝不能让他死。
「丹将军。」她转头望向丹恪,口吻急切道:「请为映蝶备一匹快马。」
丹恪为难不已,问道:「不知金姑娘要前往何方?」
「回扬州,讨救兵。」金映蝶倚在床边,握住胤烈的大掌,不禁鼻头一酸。
她知道他在苦撑着一口气。
「金姑娘有法子救四爷?」丹恪喜出望外。方才诊断的人一道出七步断魂散
时,他根本是绝望了。
「在金家庄有一位使毒的高手费叟,我听他提起过七步断魂散,他或许能够
救四爷。」
费叟是个江湖奇才,虽然其貌不扬,但武功底子不浅,用毒技巧更高,武林
中无人能出其右,只是多年来隐在金家庄,过着平淡的生活,并担任金映蝶的指
导师傅。
「好、好,丹恪这就去备马!」说着,丹恪就要往门外奔去。
「慢着。」胤烈低沉的嗓音微弱地扬起,他缓缓地睁开眼,黑眸凝着欲掉泪
的金映蝶。
丹恪闻声,急急回头,撩起下袍叩跪,「四爷。」
「烈……烈……」金映蝶压抑不了见胤烈清醒的激动,一双纤细的手臂紧紧
地抱住他,惟恐转眼间就失去他。
「丹恪,你派人去金家庄接人,在这节骨眼,你们都不能离开这里。」胤烈
伸手抚着金映蝶柔细的发丝,神情眷恋。
「是!」丹恪不敢稍有迟疑,迅速传下密令,随即他也得到胤烈的眼神指示,
悄声退下。
「烈,你绝对不能死!」金映蝶紧拥着他,用娇小的身子暖和他冰冷的体温,
低喃的声音近乎哽咽。
「我死了正好让你解脱?」他唇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视线锁住她凝泪的
美眸。
「我不要解脱,不解脱……你活下来好不好?」她已经不在乎能不能重掌金
家庄,只要他能活着,她愿意永远守候在他身边。
胤烈黯眸闪过诡光,捧起她慌乱的小脸,深深凝视着她晶亮的眸子。他终于
逮到他的小金蝶儿了!
「聪明的小金蝶儿,亏你知道将金杯带走,放心,我会活下来,只不过你要
为我做一件事。」
「你说,你快说!」只要他能够活下来,她什么事情都肯做,哪怕会要了她
的性命都无所谓。
他曲起手指抚着她泪眼迷的小脸,轻而诡谲地说着:「我要你成为另一个
我!」
金映蝶闻言愕愣住,心中一片空白,四处没有着落,只能直直地盯着他,寻
求解答。
☆☆☆
这两天来,后宫一直弥漫着惶惶不安的气氛,尤其在皇太后的寝宫,更是人
人自危,惟恐招惹了举措乖张、神志迷乱多疑的宁沁。
「你不是说那毒药七步穿肠,中了毒的人绝对活不过三个时辰,为什么都过
了两天,天策府中还是静悄悄的?」宁沁质问着兄长,恶形恶状的模样全然失了
皇太后的威仪。
宁长青来回踱步,也是百思不解。
七步断魂散是他亲手放入酒中的,胤烈与那叫小蝶的女子两人酒中都被下了,
只是宁沁不知情而已,无论是谁喝下了都将毙命。
现在,天策府中一切如昔,甚至送入府中的奏章也都有胤烈的亲笔批阅,实
在教人匪夷所思。
「那金杯,只要有那只金杯,我们就能验出胤烈是否喝了毒酒!」宁长青停
止踱步,转头对不安的宁沁说道。
「但金杯已经不在我们手上,你说这些未免太迟了吧!」宁沁气呼呼地斥责,
原本称得上美丽的容颜扭曲变形,失了姿色。
她虽倾慕胤烈,不愿他喝下毒酒,但事到如今,她只能狠下心来痛下杀手,
以免后患无穷。
胤烈斩杀自己的亲皇弟,冷酷无情到了极点,若他此刻还活着,得知她的诡
计,后果不知如何?
想着、想着,宁沁打了个寒颤。
☆☆☆
成为另一个四爷?
金映蝶饶是聪明过人,也无法明白胤烈意欲为何。
这些日子以来,她代他批奏折,因此外人不知朝中政务此刻正由一名弱女子
所主掌着。
胤烈心中的打算莫测高深,令她摸不着额头呀!她叹了吃,放下手中的毫笔,
眸光锁在白皙手碗上的紫镯。她一直没有问他这镯子的事情,只知道那天清晨就
已经套在她的手腕上了。
「金姑娘!不好了,请快点随我来!」一名婢女急匆匆地奔了进来,神色慌
乱,迭声地说道。
金映蝶在天策府中代理胤烈的事情只有几个心腹知情,并且被严令不得外传;
胤烈亦有令,闲杂人等不得进入他的院落,并且将金映蝶悄悄地从青缇轩搬进了
他的寝房,平日就在这院落走动,只有几个人服侍着。
听闻婢女的叫唤,金映蝶立刻想到胤烈的病况不稳,忙起身飞奔而去,一刻
也不敢稍作停留,眼底噙着泪,咬着牙不哭。
一推开门,她焦急如焚地奔至床边,握着胤烈近乎冰冷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
颊上,低语道:「烈,撑着……求你撑着……」
胤烈的脸庞平静如昔,仿佛只是深深熟睡。
「金姑娘,四爷方才吐血不止,喝下去的药汁都吐掉了。」说话的婢女手里
还揪着块渗血的白布。
金映蝶抢过一瞧白布上的大片血迹,心魂险些止息,她失去了理智,大喊道:
「出去!你们统统给我出去!」
一行人赶紧退出站去,丹恪此时正要觐见,却被人群给挤了出来,正在纳闷,
心眼一转,就猜想到。
金映蝶失去了支持的力量,跪倒在胤烈的身边,将血布紧紧地拥在怀里,声
音破碎不堪,「你究竟意欲为何?烈,放过我吧!我再也没有心思救苍生、理朝
野,再也无法心平气和地批着奏章,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要陪在你身
边,寸步不离!」
但她知道自己无法将胤烈托付给她的重任置之不理,但谁能明白当她试图一
人平心静气在书房中批阅奏折时,心却牢牢系在他身上。
千般呐喊在心头,奈何他听不见,沉睡依旧,她柔肠寸断,扑倒在他身上,
哭喊道:「费叔!求你快来救他吧!为何你还不来……还不来!」
她声声哭喊,脆弱得不堪一击,再也不是坚强傲然、长袖善舞、万夫莫敌的
金映蝶。
☆☆☆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敌国来敌,边境告急,朝中大臣们急得有如热锅上的
蚂蚁,引劲企盼手中掌兵符的胤烈能下令出兵退敌。
然而,天策府中求见的信函多不胜数,却都有如石沉大海般,得不到胤烈的
召见。
书房中,气氛焦灼,几名胤烈的心腹大将以冷漠的眼神看着金映蝶,端看她
有什么本领。
「调动三军,是我能做的吗?」金映蝶愣视着手中的出兵令,左右为难,抬
起美眸看着丹恪。
丹恪摇头,几名将军的神情更是冰冷,其中一名壮年将军站出来怒声道:
「俺宁愿被革职降罪,也不要听一个女人的命令!四爷呢?请四爷出来,俺当面
接他的令。」
他们都不知道胤烈身中剧毒,更不知道为何他们要听一个弱女子的调度,只
因为丹恪一句话,才教他们隐忍到现在,这些事情都在天策府中关起门来办,不
能教外人知道。
金映蝶咬牙忍住怒意,深吸了口气,平静地说道:「各位将军请稍作歇息,
我这就去请令。」
丹恪一惊。都已经是生死交头的时候,她要去向四爷请令?这两天来四爷的
身子渐虚,不时呕血,直难教人心惊胆战。
走到门口,金映蝶突然转身问道:「只要是四爷的命令,你们就一定听吗?
四爷亲手盖下的兵符,就一定算数,是吗?」
「没错!」
几位将军异同声地回答。
「很好。」金映蝶满意地颔首,步履轻盈优雅,缓缓地走出他们的视线,但
她那股淡而迫人的气势却还是留在几个大汉心中,久久不散。
「丹老弟,她到底是什么出身?怪吓人一把的,很久没有人教俺这么怕过。」
丹恪苦笑不已,「她呀,是全天下最传奇的女子,她的本领,就连咱位四爷
也不得不服!」
他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吓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但他却懒
得理会陷于愕愣中的众人,随着金映蝶的脚步离开。
☆☆☆
金映蝶一踏进胤烈的寝房中,触目所及净是一片慌乱,侍女、仆股们就像陀
螺般忙个不停,热水、干布、药汁不断地替换着。
数位大夫一见金映蝶进来,立刻为她退出一条路子,让她慢慢地走近胤烈,
他意外地醒着,却不悦地打翻一碗刚起炉的药汁。
「拿开!」他捂着胸口低声喝道。
那乌黑的药汁恰好翻落在金映蝶的脚前,溅湿了她月白色的襦裙,她咬着牙
痛心地盯着他。
「为什么不喝药?」
胤烈侧眸凝视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唇边勾起一抹不明显的笑痕。
金映蝶走到床边坐下,突然间注意到胤烈的眉宇一蹙,似乎极不舒服,但他
却咬紧牙关忍了下来。
「诸位将军正在大厅等着你下令出兵。」她一颗心紧揪着,只是没教下人们
看出来,神情依旧淡莫。
但每个人都觉得金映蝶心肠真硬,四爷都已经这般虚弱了,竟还拿出兵的事
情烦他,根本就没有女子该有的柔软玲珑心。
胤烈的面容依旧平静,他接过她递来的奏折以及出兵令,身形一顿,敛眸浏
览其中的内文。
「四爷,歇下吧!您不宜再劳心了!」其中一名大夫劝阻道。
「住口。」胤烈冷冷地说。
金映蝶趁着他阅览奏折之际,贪恋地凝视他的脸庞,但她却任由理智控制自
己,公事公办。
「拿笔来。」胤烈心中已有腹案。
「四爷!」
众人惊呼,纷纷谴责地瞧着金映蝶;两名侍女听令将文房四宝送了上来。
胤烈提起笔,洋洋洒洒地写下近千字,其中包括了此次主帅人选,以及出兵
地点,援兵粮草,无一不全。
丹恪在门边守望着,看得既心惊又佩服,两个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
胤烈落款停笔,交出出兵令,脸色似乎更苍白了,他唤来丹恪,要他将命令
传下去,不得有误。
金映蝶盯着他,两泓秋水般的瞳眸噙着泪意,她纤手微颤地抚着他冰冷的脸
颊,似乎也觉得自己的做法太绝情。
突然,一口血气无法抑制,直冲而上,胤烈捂住胸口吐出乌色的腥血,病况
似乎更为加重。
「烈!」金映蝶惊呼,伸手扶住了他,任由他的血染红了自己的衣裳,血迹
斑斑,怵目心惊。
众人一阵手忙脚乱,然而胤烈却抬起深邃的黑眸凝亮着她恐慌的小脸,锁住
她噙泪的美眸,淡淡一笑。
金映蝶触及他的眼光,忍不住笑着流泪。她几乎是立刻明白他的心意,他正
用深情地眸子对她说——做得好!
他知道她心中的苦,对她而言,这样就够了!
☆☆☆
在人前,金映蝶冷漠的反应近乎无情,教人怀疑她的血是冰雪做成的,才会
一直不去探望毒发攻心的胤烈。
但是她透过胤烈的亲信将朝野大事打理得一丝不苟,并且将天策符上下管理
得井井有条,事事经由她的处理,竟没有出一点乱子,这教所有人不由得打从心
底佩服。
在花厅中,她静静地坐在屏风后聆听着乔玄的禀报。这个人极忠于胤烈,如
影子般游走在胤烈的亲信大臣之间,传递讯息。
「嗯,这事情我会转告四爷,你下去吧!」她淡淡地点头,扬了扬纤手要他
退下。
乔玄如一缕轻风般消失,临去之前,他抬起深沉的眼眸看了眼屏风后的金映
蝶,不禁暗叹。他不信她对他的主子摄政王一点儿都没有感觉,但是她竟然能将
她的担忧隐藏得那么好!
跟在胤烈身边多年,乔玄就如胤烈的影子般熟悉他的性情风格,此时此刻,
若非屏风后的身影纤纤、声音柔美,他几乎要以为那是摄政王本人坐在那里了。
仿佛他们共用了同样的灵魂,分居在两个身体内,上天拆散了他们,却又教
缘分使他们合而为一。
金映蝶垂下眼睫失神地凝视着手中的奏折,其中民部尚书写了此次河北大水
溃决成患的惨状,急需要胤烈过目批示。
她苦涩一笑,心口揪疼淌血。天知道她有多不想过问这些事情,她只想陪在
胤烈身边看顾着他,只是她不允许自己踏入胤烈的寝房一步,生怕自己会崩溃,
会疯狂!
只有天知道她的苦啊!
☆☆☆
费叟一接到金映蝶的急召,就立刻快马加鞭的出发到京城,只是在中途转绕
到一处极偏荒的山野,摘取七步断魂散的药引,因而耽搁了一些时间,等他赶到
时,金映蝶已是极度苍白憔悴,消瘦得不成人形。
「费叔,快救他!求你快点救他!」金映蝶急忙奔出迎接,一见故人,强忍
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地掉下来。
才一个多月不见,金映蝶的转变教费叟吃了一惊,从前的她总是优雅从容,
七情六欲不动于心,她虽有一颗善良的心,却不至于会为了一个人的生死而激动
掉泪,忧心伤神。
「小姐,你冷静一下。」费叟出声安抚,急随着她进入胤烈的房中,看到胤
烈时他不禁吃了一惊,「王爷能用深厚的内力撑到今日,七步断魂散这天下至毒
的名号至今算是毁了。」
「费叔!」金映蝶没有心情听他惊叹,只求他能快点施救,否则就算胤烈有
如海水般源源不绝的内力,也绝难活命。
费叟自袖内拿出一只黑羊皮袋,在桌上利落地摊开,其中陈列着无数根如毫
毛般大小的金针,「拿火来。」
金映蝶赶忙点燃火苗,并主动接过费叟手中的金针,一根根仔细地烤过,递
到费叟手中,没有留心她的衣袖被火蚀了几个小洞。
「多搬几个火炉进来,多添一些炭火。」费叟又再度下指令,无暇顾及他与
金映蝶的主仆之分。
金映蝶并不在乎费叟使唤她,她赶忙出去叫唤守在房外的人搬来火炉,尚幸
这些日子天气渐凉,院中许多火炉都已经燃着不少的烧炭。
一时间,房中的温度灼火,她全身衣裳都被汗水濡湿了,就连发丝也黏腻地
贴着颈子,但她却不以为苦。
她拿着手绢拭着胤烈脸庞的汗水,突然间,他睁开了眼眸,目光炯炯,半点
儿都不似中毒已深的人。
「烈,你醒了?」她柔声唤道。
「让你受苦了。」他的嗓音干哑低沉,抬起手背轻轻拭去凝在她浓密长睫上
的汗珠。
「不,只要你没事,这点苦不算什么。」她浅笑摇头,已经分不清楚颊上是
泪是汗了。
费叟惊奇地看着躺在床上、全身各大穴位都插上金针的胤烈,掩不住激赏的
神情。行走江湖多年,他竟然是在宫闱之中见到如此奇人,胤烈高深莫测的内力,
只怕是武林高手十辈子也练就不成的。
胤烈侧首戒备地看了费叟一眼,大手占有性地揽住金映蝶纤细的膀子,诡谲
一笑。
看到胤烈邪魅的笑容,费叟忽地打了个冷颤。他摇了摇头,笑自己多心,从
怀中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了两颗药丸交给胤烈。
胤烈一声不吭,在金映蝶的注视下服了两颗药丸,随即盘腿坐起,顺着药气
运行六周天,通顺任督二脉,气血慢慢地回到他的脸上,不再像方才一样苍白虚
弱。
「你就是费叟?」胤烈睁开鹰隼般锐利的眼眸,语气轻淡。
「回王爷,小人正是费叟!」费叟拱手作揖,微躬身,眼角余光瞄到胤烈将
金映蝶拥在臂弯中。
胤烈拔去手臂上的金针,嘴角缓缓地扬起一抹冷淡的笑意,嗓音低沉不带一
线波澜,对费叟说道:「久仰大名了。」
费叟愣了一愣,听这语气,胤烈似乎早在中毒之前,就知道天下之大,惟有
他费叟能解七步断散之毒了!
胤烈似乎也猜想到若有金映蝶的命令,他费叟绝无不救之理,一切仿佛都在
他的预料之中。
他看着主子偎在胤烈的怀中,有如一个与世无争的女子,经历这一场生离死
别,她再也没有往昔的意气风发、骄傲自信,只想在胤烈的身边,金家庄的一切
对她而言似乎再也不重要了。
看到胤烈近乎敌意的笑,教费叟恍然大悟,突然对胤烈盈生了恐惧之心,因
为这男人竟用了天底下最狠的手段,只为了留住自己心爱的女人!
胤烈假他人之手,以自己的性命为赌,亲手折断金映蝶翩翩飞舞的华丽蝶翼,
让她就算回到了金家庄,也不再是原来的金映蝶。
名闻遐迩的金映蝶,至此已死。
☆☆☆
金映蝶漫步在花园中,随手拨弄着不受天凉而有所失色的花朵,叹了口气,
顿足回首唤了声,「费叔。」
跟在她身后的费叟似乎早就预料到她的反应,只是缓缓地把起头,直视着她
娇艳的容颜。
映蝶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他自是知道她的美貌无双,那绝艳的美近乎不祥,
所以金老爷在她十岁那年要求她戴起面纱,此生不准以真面目示人,否则只怕那
过分美丽的娇颜会带来祸害。
但这种不切实际的法子能持续多久,面纱此时已被摘掉了,他苦心栽培的金
映蝶也被毁了。
胤烈的聪明诡诈只怕是他费叟千万不及的,只希望他对映蝶是真心的,否则
刚强如她,绝对会活不下去。
「费叔,金家庄就由你多担待些了。」
她离不开胤烈了,那心境是淡淡的绝望,她曾经坚持离开他,不为他改变心
意。
今日想来,她当初的坚持似乎有些可笑而且白费心机,早在一开始,她就难
逃被他捕捉的命运。
「费叟会尽力为小姐看着金家庄,但它的主人永远都是小姐,请小姐千万不
要忘了这一点。」
费叟知道就算尽自己最大的力量,也唤不回昔日的金映蝶,而且看着她眉泛
喜色的模样,就能猜想出她对胤烈爱恋之深了!
这何尝不是种幸福!费叟认命地想。
金映蝶咬着红嫩的唇瓣,终于明白在她心底角落的情愫是不舍,她的眉心一
蹙,水眸映出愁绪。
「小金蝶儿。」
她扬起螓首,望向站在院廊上的胤烈;他倚着廊柱,黯黑的眼眸含着笑意呼
吸着她。
金映蝶回头带着歉意地看了费叟一眼,随即拎起绣裙奔往胤烈的方向,不敢
回头,逃难似地将自己投入胤烈的胸膛。
「你的脸色不太好看,怎么了?人不舒服吗?」胤烈轻抚着她背上的长发,
万分怜惜地问道。
「不,我很好。」她拉起他温热的大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绽出一抹勉强
的笑容。
「不要对我逞强。」他俯首深凝了她一眼。
「我没有,倒是你,谁准许你下床了?」金映蝶抬起艳丽的小脸,嘟起小嘴
不悦地质问。
「我不需要任何人准许。」胤烈笑哼。
金映蝶闻言,危险地眯起漂亮的眸子,绽出夺人的光亮,「不管,没有我的
允许,不许你下床一步。」
「你可真是霸道。」他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在这世上,惟有她的命令他乐于
遵从。
「你到底回不回去?」她双手叉腰,一副不容商量的悍妻模样,只要他敢摇
头,她绝对要他好看。
「我走不动,你要扶我。」他伸出长臂,圈住了她,挑眉有趣地俯瞰着娇小
的她,乘机偷香。
金映蝶娇嗔一下,搀扶着他回房,他修健的长臂挂在她身上,高大挺拔的身
躯重量压在她身上,她却不感觉很重。
自始至终,胤烈看都不看费叟一眼,他神情缱绻地凝视着臂弯中的可人儿,
随着她缓慢的脚步走回房。
费叟却一直在后头观看着,不禁苦笑。他看出胤烈的下盘已稳,已无中毒之
人所呈现出的虚浮无力,他只是在逗映蝶小姐与他回房,不愿她与故人多相处片
刻,其戒心之重,超乎想像。
第八章
多日的煎熬,终于使宁沁神志迷乱,她发了疯似地将自己关在寝宫中,谁都
不准进入。
胤烈究竟死了没?不断的猜疑教她惶惶不安。
天策府中一切运作如昔,虽然胤烈多日没上早朝,然而从他亲信探出的口风
表示仍见过他,而且送入天策府的奏章都有他亲笔批阅,一切事实都显示他尚活
在人间,并没有被七步断魂散毒死。
她该如何是好?宁沁慌乱地踱步,手脚不停地颤抖,突然,她开门对着守在
门外的两名宫女大声命令道:「该死的丫头,快去给哀家请国舅进宫。」
两名宫女像见了鬼似地飞奔而去,留下宁沁一人气呼呼的,苍白的脸色泛着
骇人的神情。
☆☆☆
好不容易逮到了她,他岂会轻易放手。
时序转秋,早晨的湖上泛着薄雾,趁着早起之闲暇,胤烈派了一艘画舫与金
映蝶共乘同游。
天微亮,画舫中传来悠扬的琴声,微风吹起纱帘,隐约可以窥见他们俩相依
偎的情景。
金映蝶倚靠在胤烈的肩膀上,灿亮的双眸半睁着,笑着看他抚琴,他的琴艺
绝妙,而她似乎不服气,伸出纤纤柔荑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琴弦,打乱他指下
有如千军万马奔过的琴声。
「不喜欢听我抚琴?」他挑眉笑问,任她胡乱拨弄着琴弦。
金映蝶闷哼,昂起俏挺的小鼻子,颇不是滋味地说着:「男子不该将琴弹得
那么好。」
「嫉妒了?」他唇边勾勒的更加深了,侧眸笑睨着她的小脸,贪看她柔腻透
明的雪肤。
从小师傅们就常说他过分聪明,学什么都快,他也不过曾向一名入宫的琴师
讨教了两手绝活,就远胜过一般人许多。
「我才没有那么小心眼。」她又哼了一声,偏着小脸,仔细地盯着他灵活修
长的手指,专注地学着,同时间,一张琴上出现两种声音,一声熟练,一声生涩。
「是吗?」他耸了耸肩,瞥见她认真学习的神情,娇艳微憨,勾引得他心动
神迷,大手一撤,转移到她身上。
「为什么不弹了?」她疑惑地抬起水眸,才一触及他邪恶的眼神,就已经明
白他的意图。
「小金蝶儿。」他在她耳边低喃,手指轻轻搔弄着她的耳窝,逗得她笑着躲
避。
「不正经!」她笑斥,捉住他不安分的大手,故意假装不懂他想做什么,装
傻道:「你快教我学琴吧!」
天可怜见,他现在哪有心情教她弹琴,想吃了她还差不多!他坏坏地一笑,
将她压倒,长腿分开她的双膝,引导她感到他腿间坚硬巨大的火热,看见她的俏
脸瞬间泛上迷粉的红晕。
「你……坏人!」她感到自己浑身燥热,她的脸想必是红透了。
「我坏?」他邪邪一笑,挑眉觑着她道:「我哪里坏了?你倒是数落出来让
我听听。」
「嗯……」她只是摇头娇笑,紧抿红嫩的唇瓣,瞧着他俊朗的脸庞,不肯回
他的话。
「不说话,那就是说我哪里都好?」他轻抚她柔细如云的发丝,低沉的声
音隐没在她的唇间。
金映蝶还来不及抗议,就被他吻得不能思考,他漫热湿濡的唇封印住她,缠
缠绵绵,久久不放。
画舫随着水波摇晃,教金映蝶微微地失去了平衡,产生了些许不安定的错乱
感,让她更加依赖着胤烈宽敞温暖的怀抱。
胤烈勾唇一笑,一步步侵略她。他的小金蝶儿,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如此教人
怜爱疼惜。
她就像是个刚学会撒娇的孩子,而他,就是那个亲手指导她的人,他曲膝坐
起,大手圈住她的腰,将她的下半身抬了起来,让她身子悬浮着,泛着暗香的禁
地隔着衣料有根有据隔着衣料厮磨着他昂挺的男性。
「别……这样。」她声如蚊蚋。
他置若罔闻,解开她嫩绿色的衣裳,敞露出莹白的抹胸,她白细的肌肤竟毫
不失色,反而更加娇嫩玉凝。
他的手指挑逗地她的身上画着圈圈,从她的耳朵一路游移到形状锁骨,慢慢
地靠近她圆嫩的雪丘顶端,一圈圈地画着,由外而内,欺负人似地渐近敏感的蕊
心。
她不安地扭动身子,看着他熟练地解开她腰间的衣带,褪下她嫩绿色的襦裙,
敞开她身上的袍子,热掌探入她莹白色的抹胸,背后松动的系绳脱落,顿时两团
轻颤的雪丘尽入他的眼底。
他倒抽了一口气,大掌眷恋地覆盖在她的身上,眸光瞅着她绝美无暇的脸蛋,
叹道:「小金蝶儿,你真美。」
金映蝶的脸颊浮现淡淡的绯色,他的赞美她是听不腻的,她微微移动身子,
感觉腿间羞人地渗出湿意。
「烈……」她害羞地轻唤。
「怎么?」他挑起眉,笑睨道。
「可不可以……快一点?」她不耐地催促,腿间的湿热教她不适地移动,身
子半悬浮不安,教她不得不主动起身抱住胤烈,那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她坐在他腿
上。
他高挺的鼻抵着她娇俏的小鼻子,薄唇扯开一抹惊讶的知愿,「如你所愿。」
他沿着她圆挺的玉臀扯下她的亵裤。
他手指滑过的粗糙快感教她微微战栗,她还来不及思考,他已经解下裤头,
巨大的火热已经抵在她湿润紧窒的入口,他大手抬起她的身子,慢慢地让她吞噬
他。
「嗯……」她紧咬着唇,忍不住低头看着他们逐渐密合的部分,她几乎不敢
相信自己的身体竟能将巨大的他全部含入。
「如何?精彩吗?」他捕捉了她偷瞧的视线,邪气地问道。
她害羞地含着笑,将小脸埋在他宽厚雄壮的胸膛,赖着不理他。老天!男人
与女人之间的交欢竟是如此教人震撼的亲密。
他仰首大笑,对她更加怜爱。他将她放到垫褥上,高大的身躯覆住了她,下
半身开始在她体内抽送。
「啊……」她娇喘不休。
一次又一次,反复缱绻,画舫随波逐浪,乘着缠绵的两人,有如腾在半空中
的一样,更加添了异样的刺激。
荡漾在水波轻轻拍打着船身,激起一圈圈浪花。
☆☆☆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胤烈身为摄政王,血统尊贵无比,原本是不该与一般平民女子成亲的,但是
为了要与金映蝶长相厮守,他不管礼部将会如何反对,他都要娶她为妻,成为他
今天唯一的王妃。
然而,就在胤烈打算迎接金映蝶的同时,宫中竟传来消息说幼主病危,命在
旦夕,胤烈只好暂且抛开个人私情,再度入宫掌政。
承德殿上,有人安心,有人惊忧,胤烈的出现使惶惶不安的大臣们平静下来,
却使宁长青等外戚们大惊失色。
「四哥,这些日子你是上哪里去了?」八王爷胤熹不满地抱怨道,最近总有
一堆闲人上门向他打探他的行踪。
「心情不舒坦,在府中休息了一阵子。八弟,再不乘机会休息一会儿,只怕
再也闲不下来了。」胤烈冷冷地觑了宁长青一眼,语带双关地说。
宁长春一惊,硬生生地吞了口津液。
胤熹天性洒脱,不像胤烈心眼儿细,更不及他聪明才智之万一,所以他笑着
耸肩,表示无所谓,反正随时随地都在休息。
先皇在众皇子中排行第二,三王爷天性淡泊,带发修行,入了空门,胤烈以
下数位皇子又分成两派,处心积虑要将胤烈拖垮,险恶的环境造就了他无情残酷
的性格,下手之果断阴狠,无人能及。
然后胤烈敬重他二皇兄的为人,根本没有夺位的意思,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会
心甘情愿辅佐幼主继位的原因,否则他在朝中的庞大势力,大可以坐拥江山自己
当皇帝。
「有事上奏,否则就退朝了吧。」胤烈冷淡地说道。
「四爷。」前朝元老戴胄请示道:「皇上病危,臣等以为国不可一日无主,
请四爷定守继位宗嗣。」
胤烈冷冷一笑,「你们提个人选吧!皇室中多得是世子王爷,不愁没有人继
位,这事就交给戴大人去办了。」
宁长青一听,心头惴然,祸福难料。
胤烈迅速处理近日朝中许多悬而未决之事,才发现金映蝶将政事处理得极好,
河北水患、江南兵变,无不处理得妥贴。
听着大臣们七嘴八舌地上奏,胤烈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一反平常刚硬冷
酷的线条。
小金蝶儿,他好相信她呀!
☆☆☆
小皇帝龙体违和,急煞了宫中的御医,也教大臣民们无所适从,有人已经相
准几位未来的君王人选,巴结奉承,也有忠心的臣子们,夜以继日地祈祷,并且
不离岗位职守。
教人奇怪的是皇太后宁沁,她倒是安安分分,没有呼天抢地哭喊闹,这些日
子以来她都将自己锁在寝宫中,不出半步。
这日,小皇帝召见胤烈,并且摒退身边所有人,叔侄两人在房中彻夜长谈,
直到天明。
隔日清晨,胤烈自御房中走出,脸色无比凝重,见了人就仿佛视若无睹,乘
着快马直奔回天策府。
那夜,他们的谈话没有人知晓,成了个天大的谜团,引得人人猜测,众说纷
云,传出了千千万万个流言。
☆☆☆
这些日子胤烈留突宫中未回天策府,他的心中几近疯狂地想念着他的小金蝶,
此时他只想直奔青缇轩。
他进宫的这些日子,金映蝶偶尔会回到青缇轩,听着徐柔的竹风,思绪陷入
沉静。
胤烈自背后紧紧地抱住了她,闻着她身上沁心的馥香,心情突然得到了安宁,
纵有再悒郁的事,顿时也化解开来。
金映蝶浅笑倾首,让他的脸颊厮磨着她的发丝,柔语道:「回来了?累不累?
宫中的事情没教你心烦吧!」
「想我吗?」他将她转过身来,正视着她。
「想。」她笑了笑,牵着他的大掌往小楼中走去,静了半晌,才开口问道:
「今天晚上不进宫里了吧?」
「你希望我去吗?」他挑眉笑问。
金映蝶摇头,却又点了点头,抉择不下,「我想要你陪我,但是一想到宫中
有人要需要你,那就觉得自己不该霸占你。」
「那跟我进宫吧!皇上想见你。」胤烈又何尝不是左右为难,他也想将她牢
牢地拴在身边。
金映蝶闻言一愣,随即绽出开心的笑容,「不瞒你说,我也想见皇上一面呢!
当天就是他出面救了我们,否则只怕就要露出马脚了。」
胤烈的脸色微微一变,「不许你提起别的男人时笑得那么开心。」
「皇上还是个孩子呢。」金映蝶哑然失笑。
「哼。」他笑哼,突然正色道:「快随我走吧!晚一点就迟了!」
他沉肃的语气教金映蝶直觉不祥,她点了点头,进屋子里去换了身正式的宫
服,他替她披上紫貂裘衣,两人迅速出了青缇轩。
☆☆☆
金映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到的,酒筵当夜仍旧气色红润的小皇帝,
现在竟然脸色苍白,瘦成了一把骨头。
「皇叔将你的事全都向朕说了,金姑娘。」
金映蝶并不讶异胤烈会向小皇帝说出她的身份,而且她心中也想向小皇帝坦
白,因为他是如此的可爱坦率,眉宇间的早熟,险些教人忘了他不过是个十岁的
小男孩。
「皇上万福。」
「平身。」小皇帝面泛笑意,朝金映蝶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床边的小凳上,
十足的小男孩淘气。
她依言坐下,烛光将她的身影映得朦胧。
「朕知道自己不长命了。」
突闻此言,金映蝶眉头都揪起来了,「不准说这种不吉祥的话,你不过是个
十岁小娃儿,还有数十年好活呢!」
胤烈与小皇帝闻言都笑了起来,不准?她似乎忘了自己正在对谁说话,面前
的人可是当今圣上呢!
「皇叔,她平常可就是这样说话?」
胤烈耸了耸肩,笑道:「习惯指使人久了,偶尔让她命令一下,也是新鲜有
趣得紧。」
金映蝶听了他们叔侄俩的对话,才发现自己出言不逊,她侧眸睨了幸灾乐祸
的胤烈一眼,才回头向小皇帝旗熙请罪。
「映蝶失了分寸,请皇上降罪。」
「不打紧,金姑娘,朕有一个提议,不知道你肯不肯答应?」
「皇上直说无妨。」
「朕……想认你为义母,可好?」旗熙的小男孩神情又不自觉地露出来了,
此刻的他不过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金映蝶惊讶地瞪大双眸,错愕地回首望向胤烈,而他似乎早已知情了一般,
对她点了点头。
「不成吗?」旗熙的失望尽形于色。
「义母?映蝶不过才虚长皇上十岁啊!」老天!她真不知道该哭或是该笑,
她看起来有这么老气吗?
「那……不成的话,你就当有朕的义姐吧!」旗熙似乎早就想好了退路,滴
溜溜的黑眸直盯着她。
「答应他吧!」胤烈笑着催促。
金映蝶睨了他一眼,当他在?风点火,但也知道自己骑虎难下,不答应都不
成了,「嗯,皇上若不嫌弃,就叫声姐姐吧!」
旗熙喜不自胜,欢喜地偎进金映蝶的怀里,雀跃地迭声喊道:「姐姐,姐姐
……」
「喊够了,可以放开她了。」胤烈不高兴地将他拎了起来,长臂一揽,独占
性的将金映蝶紧紧拥住。
虽然胤烈狠狠地瞪着,但旗熙还是欢喜极了。
金映蝶看了看胤烈,又瞧了瞧自己刚认的义弟,觉得他们简直莫明其妙,只
是有一件事情悬在她心中,教她不能不问。
「既然皇上已经是我义弟了,那姐姐问你一件事,你可要照实回答,知道吗?」
旗熙认真地点头。
「很好,为什么你说自己不长命了?」既然是她的弟弟,她就不允许他那么
年轻就夭折。
旗熙闻言,垂头不语。
胤烈此时出声,淡淡地代他回答道:「因为他的母后,他不得不死。」
☆☆☆
继承大统一事,因胤烈迟迟不肯点头,一直没有着落,朝臣们各持己见,各
成掌派,拥有其主。
胤烈冷观这一团混乱,似乎存心要让这班大臣制造更大的派系斗争,其中他
更派乔玄故意去惹是生非。
金映蝶不解胤烈的心思,但她天性理性淡泊,更知道掌权者总有自己的手段
去达成自己想要的结果,而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会在他背后支持着他。
秋风掠过她的脸颊,扬起她的发丝,她站在船舷边,看湖心生波,眺望远处
的深宫楼院,心底竟莫名地起了乡愁。
在扬州,有她自小熟悉码头大街、织造厂,还有无数挂着金家招牌的商店,
大江南北七十二处分铺的管事总要在中秋、年节时聚在扬州,商论大事,向她禀
报分铺的盈余利润。
她也想起海洋,想起远渡南洋时,站在大船上对抗风暴的情形,有几回几乎
要放弃掉船上的货物,只为求船上的弟兄能平安回到自己的家人身边,她与他们
生死与共,情谊深厚。
她想起在金家庄时,种种美好精彩的回忆,与这深宫内院比起来,更充满了
生命力,令她无比怀念。
「在想什么?」胤烈从舱中步出。这些天他与她两人形影不离,见她愁眉不
展,才带她出来散心。
金映蝶回眸,苦笑道:「能想什么?再想也没用了。」
胤烈知她的心,比她能想像得更深,一眼就看出她在想家,想扬州的金家庄,
想念着那个曾经纵横商场的金映蝶。
折了她的翼,让她再也离不开他,不就是他当初所希望的吗?为何此刻他的
心竟然为她隐隐泛疼。
她美丽如昔,甚至更添风采,只是那股落寞深深地锁在双眸,是他倾再深的
柔情也消弭不去的。
胤烈将她拥入怀里,鹰眸一黯,久久不语。
☆☆☆
「不行,旗雍天性弩钝,旗非血统不正,选了他们只会教众皇子更加不服,
就连我们这些胤字辈的兄弟们只怕都咽不下这口气。」
御书房中,胤烈双眼诡光一闪,挑眉睨着几位保荐皇子的大臣们,一一驳回
他们的奏书。
众臣面面相觑。要论才智、论血统,有谁比胤烈更适合当皇帝,胤字辈中,
老二、老四、老八都是皇后所亲生,又尤以四皇子胤烈自小异常聪颖,深得他父
王的宠爱,只是传嫡论长幼,不能单凭皇帝喜好乱来。
此次立太子一事,胤烈处处反对,从中作梗,难道他有意自己当皇帝,而不
是照着辈分轮序下去?
众人闭了口,决定静观其变。
☆☆☆
胤烈将金映蝶提早送回天策府,而这两天不见,他更是思念得紧。这日他议
完政事决定要回府见他思念的小金蝶。
日斜黄昏,神驹奔驰在宫闱之中,胤烈片刻也不想耽搁,直往天策府的方向
奔去,不料一道人影窜出,挡住了他的去路,阴光森森的刀子直往他的方向砍来。
胤烈动作敏捷,一跃而起,避开了刺客的刀子,轻踩住移动的刀尖,藉力使
力地腾空给了刺客一掌。
「呃……」蒙面刺客闷吭了声,大刀反手往胤烈的胸口刺去,似乎非致胤烈
于死地不可。
锋利的刀尖划破了胤烈的袍子,胤烈冷冷一笑,长臂一伸,往刺客的天灵盖
一按,运气震断他的全身筋脉。
黑衣刺客立时瘫软在胤烈的手中。
胤烈冷哼了声,放开掌握让那刺客倒落在地上,伸手撒开他面上的黑罩。
陌生的脸孔!不出他所料,他呜哨唤来随侍在他身边不远处的护卫,要他们
将尸体扛回府里去查。
黄昏霞色依旧,一切又恢复宁静,胤烈站在尸体旁,冷冷地望着天边灿烂的
光华,知道这不过是敌人试探他的第一步。
突然两道黑影闪了一下,下一瞬那尸体已经不见踪影,而胤烈只是淡声地说
道:「尽快查个水落石出。」
「遵命!」黑影的声音已经远了。
以后只怕像这样的刺客还有很多。胤烈身形一跃,重新坐回马背上,疾驰而
去,心底暗暗决定了一件事。
☆☆☆
月儿朦胧,染雾了黯色的天地。
金映蝶悄悄起身,动作轻慢地侧过身子,撑起纤细的手臂盯着枕畔熟睡的胤
烈,纤指伸向他高挺的鼻下,探着他的呼吸。
不自觉地,她松了口气。
「第十次了,小金蝶儿。」胤烈睁开锐亮的眼眸,直盯着在他上方吃了一惊
的金映蝶。
「吵醒你了?」金映蝶傻笑了声,偎躺在他宽厚结实的胸膛上。
「整个晚上,被你探了十次的呼唤,让你贴在胸口上听了十次的心跳,不醒
也难。」胤烈啼笑皆非。
金映蝶俏脸一红,「你数得可真清楚。」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已经醒来几次了,
他竟然数得比她清楚。
「为什么要探我的呼吸、心跳?」这点他倒是百思不得其解,她这种举动已
经持续了好些日子。
她纤纤细指不安地画着他精壮的肌理,抿了抿小嘴,表情复杂地道:「我怕
……我会害怕。」
「怕什么?」他追问。他他身边她竟然会感到害怕?他没将她保护好,使她
有了惊吓?
「自从你那次中毒之后,每回在你身边,见你熟睡了,我就会害怕,怕你突
然没了呼吸、没了心跳,离我而去。」想到自己险些失去他,她的心就难以承受
的疼痛。
老天!胤烈怜惜地紧拥住她。他究竟对她做了什么?那次的事件究竟将她的
心伤得多深?他的不择手段吓坏她了。
「尤其今天你又遇刺,这次虽没有受伤,但难保下次不会。烈……我好害怕
自己的转变,以前的我不是这样子的呀!」
这一点,胤烈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曾经视死如归,高傲有如霜雪中绽放的寒
梅,如今,她必须要确定他仍有呼吸、心跳才能安心。
她竟是如此在乎他!
「烈,你不能死,绝对不能死!原谅我的任性,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答应
我好吗?」
老天!他的小金蝶儿傻气得教他心疼。胤烈轻吻她柔软的发丝,双臂紧圈着
她纤弱的身子,放手让她飞走。
「我会活着,为你好好活着。」他托起她的小脸,目光锁在她灿亮动人的水
眸,承诺道。
正在进行的一场权力斗争就如漩涡般,会将每个涉入其中的人卷入万劫不复
的境地,他不能教她涉险,纵使他深知她有能力应付自如,但他已经舍不得她再
受到任何伤害。
放她飞走,他知道自己将会想她,夜以继日,无时无刻。
第九章
枫晚亭中,凉风徐徐,沁着一丝正浓的秋意。
「将军!」
金映蝶娇俏地盯着胤烈俊毅的脸庞,唇边难掩得意的笑靥,因为她不凭美色,
也没有挑逗他的举动,就轻易赢了他这个智多星一局棋。
胤烈宠溺一笑,执起她握住棋子的小手,摊开她娇嫩的手心,凑到唇边轻吻
着,「我不服,咱们再来一局吧!」
她不知道自始至终他的目光、他的心思都在她身上,将她的一颦一笑收藏在
心中。
她的离去,将会带走他的灵魂。
「你真的没有故意让步吗?」金映蝶挑起漂亮的柳眉质疑道,喜欢他亲吻她
手心的温柔触觉。
胤烈一笑,故意促狭道:「让了,我可是让了好几步呢!」
「你——」她起身追打着他,转眼间就被他矫健地拥入怀里,双手被钳制在
凉亭的柱子上,动弹不得。
「小金蝶儿。」他温柔低唤,凝视着她绝艳的容艳,俯首攫住她的红唇,深
深吻吮着。
她敏感地察觉他的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是多心了吧!
胤烈执起她纤纤柔荑,摊开她柔嫩的掌心,逐一轻吻着,是她这双小手救了
他在赤血地狱中受苦的灵魂。
金映蝶笑看着他,突然间觉得头一阵晕眩,眼前的他幻成无数尊人影,混乱
了她的视线。
「烈……」她轻声一喊,人已经晕倒在他的怀里。
他忘情地紧拥着她娇弱的身子,几乎要后悔了,他不想放她走,但他仍是忍
痛松放了手臂,将她交给了丹恪。
月影凄凄,一辆马车悄悄地奔出天策府,府中高楼处,胤烈眸光清冷,远眺
着马车远去的踪影。
☆☆☆
金映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只觉得头痛不已,全身上下的骨头像是要粉碎
了似的,疼得直教她难受。
这是什么地方?她皱起眉心,瞪著有点眼熟的床顶,似曾相识却又有些陌生,
刹那间,记忆回到了她的脑海里,让她惊坐起身。
这里是金家庄!这张床是她以前睡惯了的,莫怪她觉得眼熟,但继而一想,
疑惑顿生。
她为什么在这里?胤烈呢?是他送她回到金家庄的吗?
金映蝶起身,走过熟得不能再熟的房间,打开房门,想寻找胤烈的踪影,想
问他为何送她回来。
他是要给她惊喜吗?所以才半个字都不对她透露,真不像是他的作风,她笑
着暗叹。
金映蝶一踏出房门,就见到迎面而来的费叟,他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看到
了她,嘴角动了动,似乎将要出口的话又硬生生地吞回肚子里去。
「小姐。」费叟身子微弯,唤了声。
「费叔,这是怎么回事?四爷他人呢?」金映蝶一见故人,高兴地绽放美丽
的笑容,就连院落中的花花草草,都是她在天策府中极度怀念而不能见到的。
一听她问起胤烈,费叟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无言地交给了他,脸
庞顿时苍老了十岁。
金映蝶一见信函上的字迹,就知道是胤烈,她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却掏出一
张白纸,她不敢相信,胤烈竟然给她一张白纸!
霎时,她的脸蛋一凛,语气有些颤抖,「费叔,我是怎么回到金家庄的?谁
送我回来的?」
「是丹将军,就像你当初离开的时候一样,他连夜将你送进庄里,只交代了
几句话就走了。」
「他说了什么?」她紧咬着牙关,将心中不祥地预感抛到脑后。胤烈没有理
由这么做,没有理由送走她!
「千言万语。」
千言万语?金映蝶愕愣住了,盯着手中的白纸,好一个千言万语!
「我要去找烈!我要问明白!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否则他为什么要这么
做?为什么?」金映蝶迭声地问,小声苍白如雪。
「小姐,丹将军还交代了几句话,说摄政王交代了,就算小姐去找他,他也
不会见你的。」费叟总算将这几句残酷的话说出来了,他不忍心伤害她,却不能
不讲明白。
金映蝶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失了神,脚步一个不稳,捉住门扉跌坐在地上,
「为什么?」
她的声音淡得要被风吹散,扬州的风分明比北方京城来得温柔,不知为何她
却浑身发冷,冷得她直打哆嗦。
「小姐,他原本就是我们惹不起的人物,位高权重,最是无情。」费叟想要
她断了念头,否则接下来的日子她要怎么活下去?
「不……」她不停地摇头,「他不会,烈不是这种人,是他说过要我一辈子
不离开他的,是他亲口对我说的呀!」
费叟叹息,远远瞧见宫朽大步走来,宫朽见到金映蝶可是高兴得很,很快就
来到了他们面前。
「小姐,你可回来了,地上湿气重,小姐快起身吧!」
金映蝶将低垂的小脸别过,不教宫朽看到她盈眶的泪,她冷着声吩咐道:
「费叔,命人将叱雷准备一下,我要出去。」
「小姐——」费叟欲劝她打消念头。
金映蝶冷冷地打断他的话语,「快去!」
宫朽一脸莫明其妙,看着这一老一少的对话,更是不解。突然,费叟向他使
了个眼色,这让在江湖上行走多年、什么暗语没见识过的宫朽,立刻就明白了费
叟的暗示。
☆☆☆
风云变色,一场权力斗争在皇室之中展开,胤烈挟大权废掉旗熙,大巨们拥
其为新皇,他还下令将旗熙贬到边塞地方,没有他的命令,不准回到京城。
胤、旗两字辈皇子虽不服,但是胤烈的势力如日中天,军权在握,并令丹恪
统领驻京侍卫,虽然有人起兵讨伐,但是却无法撼动胤烈的势力于万一,流血争
战不断,但不久就平息了。
胤烈继位,立即下令废撤皇太后族系的官员,清官者留,贪官者诛,结束了
他摄政王时代的派系斗争。
☆☆☆
江山易主的消息并没有令金映蝶惊讶,仿佛她早知道了这件事情必然会发生
一样。
只是她仍旧不肯放弃进京的打算,因为她想要胤烈给她一个解释,告诉他为
什么要这样对待她!
就算他不要她,她也要亲口听他说!
金映蝶甩不开宫朽的亦步亦趋,只好任由他跟着前来,她马不停蹄地赶往京
城,就连入夜了都不曾入镇歇息,每回用膳总是草草解决,而且还是在宫朽的坚
持下才用膳。
然而,在她第二天的行程中,官道上,突然有人出现阻止挠了他们的去路,
宫朽险些与来人打了起来,是金映蝶眼尖发现那人正是乔玄,便阻止了宫朽的攻
势,直视着风度潇洒不霸的乔玄。
「是他要你来的?」金映蝶这两天想了许多,决定无论胤烈送走她的理由为
何,她都不原谅他。
「没错,皇上要乔玄带话,请金姑娘打道回扬州,否则就算金姑娘到了京城,
也只是白费力气而已。」
天啊!他就真的如此绝情?金映蝶心一颤,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如果我执意要进京呢?他又能奈我何?」金映蝶逞强地问,只觉得全身的
力气顿时被抽干了,涓滴不剩。
乔玄只是淡淡地颔首,「金姑娘,请回吧!」
金映蝶已经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她眼前的景物不断地变幻,教她目眩神离,
心底仍旧不明白胤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
为什么?她眼前一暗,晕了过去。
宫朽及时扶住失去意识的她,以防她跌落马背,他凌厉的目光射向乔玄,
「这下子你满足了吧!还不快退开,我要带小姐去看大夫!」
宫朽跃至叱雷背上,稳住金映蝶软弱的身子,让自己的马匹跟在后头。
乔玄勒马移步,让宫朽顺利通过官道,望着远去的尘埃,他面无表情,跟着
策马而去。
☆☆☆
「有了孩子还这样长途奔波,大爷,这位夫人肚子里的胎儿是一定保不住的
了!」大夫诊治之后,遗憾地说着。
若非宫朽年纪与金映蝶相距甚远,只怕要被误认为夫妻了。宫朽此时与金映
蝶扮成一对父女,住进了一家客栈,并拜托掌柜的请来大夫。
此刻宫朽的震惊自然不在话下,但他才不会毁坏小姐的名誉,是以不动声色,
不教人知道金映蝶其实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
「大夫,难道就没有法子了吗?」
大夫摇了摇头,「我开一帖药,熬给她喝下,这样胎儿会流得比较干净些,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法子了。」
「庸医,你如此轻率下药,可知道她腹中的胎儿是谁的?」乔玄推开房门,
淡淡地挑眉道。
宫朽一看到他就有气,运气内力,一掌就要往乔玄打去。
「别急。」乔玄巧妙地按下宫朽的手臂,接着说道:「我可是将金姑娘要见
的人带来了。」
宫朽一愣,望向洞开的门扉,见到了一名器宇非凡、有若天人般的男子,他
的神情冷冽,然而望向臣榻昏迷的金映蝶时,却泛出了无尽的怜惜。
胤烈走近床边,但立刻受到护主心切的宫朽阻挡了下来,「你就是那个四爷?」
「滚开!」胤烈不回答他的问题,冷冷喝道。
宫朽只觉得自胤烈的身上感受到极沉重的压力,令他不由得退了两步,随即
就被乔玄用力地拉出门去,连着那个要开药的大夫也一起拖了出去,顺手关上了
房门。
「喂!你以为你在做什么……」宫朽接下来的话被乔玄硬生生地捂住,闷闷
地喊声愈来愈远,直至消失不见。
房内寂静无声,胤烈心疼地拥起金映蝶,脸颊摩挲着她柔细的发丝,低喃道:
「就是知道你有了孩子,才不要你奔波,你可知情?」
似乎是听见了他的声音,金映蝶在昏睡中轻蹙眉心,不停地唤道:「烈……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这样对我……」
胤烈手指温柔地拭去她滑落双颊的莹泪,「小金蝶儿,皇宫内院对你而言,
不是个好地方,它将会闷死你,与其见你窒息而死,我宁愿要你快乐,你能明白
吗?」
「不……我不走……」她低泣,呼吸痛苦而短促,紧咬着牙,捂住小腹,
「好疼……肚子好疼……」
晕晕沉沉的金映蝶睁开泪水迷的双眸,凝视着胤烈的脸庞。他似乎清瘦了
些,这是梦吗?未免太过真实。
「烈……是你吗?」她伸出小手轻抚着他的脸颊,他的额际沁出冷汗,与她
一串串的泪水掺在一起。
「嗯。」他轻轻点头,握住她抚着他颊边的纤细小手。
「我不懂,告诉我为什么?你不要我了吗?」金映蝶感受着他手掌中传来的
温度,心头一热,泪如水晶般一颗颗滑落。
胤烈双眸一黯,欲言又止,长臂将她的身子扶坐起来,「别再浪费力气,否
则就真的要失去我们的孩子了。」
「孩子?」金映蝶咬牙,顿觉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自她腹间传来,「不……上
天不会那么残忍……」
突如其来的刺激教她难以承受,一阵晕眩袭击了她,她的意识变得模糊,只
感觉到胤烈的双掌在她背上,源源不绝的内力传到她的身上,先打通她的脉络、
血路,再运行她的血气。
「烈……我不要……」她晕晕沉沉地,低声胡乱呼唤,分不清自己置身梦幻
或者真实,惟有疼痛是如此的真切。
「静下心,别让体内的气走岔了。」他暗叫不妙,她的心思混乱,最是容易
走火入魔。
「烈……」她身子一软,往一旁倒去。
胤烈迅速将她扶回,掌心仍旧不绝地传送内力,他温柔地在她耳边低语轻哄,
「小金蝶儿,我心爱的小金蝶儿,静下心来,我不愿失去孩子,更不愿失去你,
你可知情?」
仿佛听到他的柔语,金映蝶缓缓平静下来,坠落半醒的梦境,梦中有他不断
的爱语,与他源源不绝输送到她体内的力量。
漫漫长夜过去,天边乍现曙光,映亮了黑暗的夜,照进幽暗的房中,胤烈的
额际沁出汗水,他睁开双目,收回掌力。
金映蝶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倒落在他怀中,他长臂一揽,将她紧紧地锁入臂
弯,深情缱绻地吻住她的唇畔,低语道:「无论你是否能听见,我都想告诉你,
我爱你,小金蝶儿。」
「唔……」她发出一声嘤咛,一颗晶莹的泪珠滑落脸颊,偎在他的怀里,泣
出悲伤。
胤烈见她似乎将要转醒,便将她放回床上,为她盖上被子,轻轻地吻了下她
的唇,带来一丝她馨香的味道,转身离去。
「烈……」她在眼梦中低声哭喊。
胤烈闻声,心狠狠一抽,回眸凝亮了她一眼,硬下心肠拂袖而去,踏出房门,
就见到宫朽充满敌意地朝他而来。
「不管你是不是皇帝,只要你敢伤小姐,我就不饶你!」
胤烈挑起眉,冷冷睨了他一眼,拂身而过,淡淡地抛下一句,「别告诉她我
来过。」
宫朽愣了一愣,只见与他打了一整夜的乔玄从容不迫地走出,跟随在胤烈身
后,似乎一点儿疲惫的样子都没有。
乔玄回头挑衅地瞧了宫朽一眼,耸肩笑着离去。
天啊!有这样的部下,主人还会差到哪里去?宫朽惊叹之余,转身入内,见
到金映蝶幽幽地睁开驽眸,失神看着远方。
「小姐,你没事吧?」宫朽自觉失职,竟然让小姐与一名男子共处了整个晚
上,而自己却半点力气都使不上。
「我怎么了?觉得有些儿倦累。」金映蝶试图从模糊的印象中寻找记忆,她
似乎将很重要的东西忘了。
我爱你,小金蝶儿。她依稀记得自己听过这句话,在睡梦中,昏昏沉沉的,
却无比清晰地传入她的耳里。
「小姐……小姐……」宫朽一个大男人实在不知道如何启齿,顺了口气才又
说道:「小姐昨儿个夜里差点……小产了。」
金映蝶闻言一窒。梦中的事竟是真的?那烈呢?他是否真的来过?或者她真
是在做梦?
「昨晚有人来过吗?」金映蝶试图教自己不在意,但话甫出喉头,就不禁有
些哽然。
宫朽顿了顿,想起胤烈的交代,心眼儿一转,才道:「大夫来过,诊治一下
就走了。」
「是吗?」她失望地垂下长睫,抚住自己平坦的小腹。昨夜的记忆只剩下微
微的疼,孩子依旧在她的肚子里安然无恙,她也说不出个道理,但身为母亲的她
就是知道这一点。
宫朽惭愧地低下头,觉得自己不该欺骗主子,但是胤烈的神情是如此教人慑
服,宫朽深信他绝对不会伤害主子的,如此交代必定有其道理。
金映蝶面无表情地沉思了半晌,才淡淡地说道:「宫朽,我想在这间客栈休
养一阵子,过几天等我身子好些,我们就回扬州去。」
「小姐不进京了吗?」
「不了,我永远不会再进京。」她仿佛是对自己立誓,此生此世,她绝不会
再涉足京城。
半个月后,宫朽雇来一辆马车,载着病体犹虚的金映蝶,缓缓前行,直往扬
州归去。
京城一梦,旖旎风情,尽成了追忆。
第十章
七年后
扬州西湖畔,风景秀丽,文人仕女争相竞艳,华丽服色夺了西湖畔的春情,
绿柳清风,堤波粼粼,湖面上轻舟点点。
胤烈将他的天下治理得极好,安乐太平,虽然当年他不顾伦常,撤掉了所有
皇子的继位权,自己坐上了帝位,引起了不小的斗争风波,然而七年后,民间却
没有一点批评的言论,反倒是人人都称他是明君。
胤烈的铁腕作风,恩威并济的施政方式,教大臣们归顺服从,彻底结束了他
摄政王时代的派系斗争,将天下治理得太平安康,是为盛世。
数百年来少见的盛世,竟是由一位当年称叛臣所缔造出来的,实是教所有人
难以预料。
七年来,新皇帝的风流韵事为人所津津乐道,传说他此生最爱的女子并不在
宫中与他相伴,这个独得帝王专宠的女子被皇帝珍藏在民间,只是没有人知道她
是何方人氏。
西湖央心,一艘画舫平静地浮荡在水波上,看似平凡,没有特殊华丽的缀饰,
但是行家可以瞧出那船身的材质极好,制工精巧,再见到船桅上迎风飘扬的金家
庄旗帜,就不难想出这艘画舫的价值。
七年了,金家庄依旧在金映蝶的带领下,迅速稳定的发展,天下首富的名号
一直没有拱手让人过。
金映蝶的传奇事迹,依旧如野火燎原般,沸腾不止。
立在船头,金映蝶眸光冷淡地睨着湖面上嬉戏的船只人群,绝美的脸蛋罩着
与衣裳相同的淡紫色薄纱,春风拂过,撩起了轻纱一角。
远远地,一艘乘载数名歌姬的画舫朝这方向行来,船头上一名饮酒的男子享
受着左拥右抱的齐人之福,眼光却直直地看向金映蝶。
男子身边有一名容颜清秀的歌姬,循着他的眼光,看到了金映蝶,忍不住评
道:「别看了,她是你高攀不起的。」
「喔?」男子挑眉。
「她是金家庄的庄主,名叫金映蝶,先别说她富可敌国,就是有一则传言,
大爷您不能不知道。」
「什么传言?」男子的兴趣更浓了。
「传言七年前中,她与仍是摄政王的皇帝有一段奇情,其中详情没什么人知
晓了,只知道她甫回扬州七个月就产下一子,人们都说那孩子是皇帝的,也就因
为如此,虽然没人见过她的容貌,却都猜测她美丽无双,只是没有人敢去亲近,
生怕她就是那位皇帝地下宠姬。」
男子眸光一闪,深感好奇。
歌姬又接着说道:「要真是如此,那就不知道那皇帝是否看走眼了,金映蝶
厉害无比,根本不像个女子,哪里会讨男人喜欢呢?」
男子睨了歌姬一眼,招手要船夫掉头,直往金家的画舫而去。
远远地,金映蝶就瞧见了那艘笙船作乐的小船,她静静地凝着远方,不理会
来人。
「在下梅文典,久闻金大当家的名号,不知在下可否与金大当家交个朋友?」
梅文典举手敬金映蝶一杯酒。
金映蝶缓缓回首,饶富兴味地盯着梅文典,「胡人口音?」
梅文典大吃一惊。七年前他出使中原,就没有回去的打算,加上七年前一阵
兵荒马乱,他乘机混出天策府,多年来在江南行走,几乎已经没有人能听出他的
乡音了。
好一个金映蝶,果然心细如发,精明得很。梅文典笑着点头,「如何,是胡
地来的就不能交朋友吗?」
「那倒不是。梅公子何必执意要与映蝶交朋友?一切随缘吧!」她淡淡地说
道,美眸一转,望着远方一叶小舟,扬声喊道:「恩儿,别玩了,放过你费叟爷
爷吧!」
「娘,求你再让恩儿玩一会儿吧!」远方的小舟上,一名容颜俊秀、可爱无
匹的小男孩正垂着钓竿,笑嘻嘻地望着金映蝶。
金映蝶笑叹,却坚决地摇头,「不行,咱们散心很久,该回家了。」
「娘,你不想吃恩儿亲手钓到的大鱼吗?昨天那奇怪的叔叔教了我一招,挺
好用的呢!」
奇怪的叔叔?她常听到恩儿提起这个人,却没亲眼见过。金映蝶问道:「恩
儿,你又不听话偷溜出去了?」
恩儿吐了吐小舌,知道自己漏了口风,赶紧要费叟将小舟划回主船,他抬起
头望着母亲,小小的身子捧着一篓子鱼儿,可怜兮兮地准备请罪。
「娘——」他的声音甜腻,滴溜溜的黑眼睛闪烁着调皮淘气的光芒。
梅文典看着恩儿,似曾相识,总觉得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容貌,霎时间,
一双阴冷的眸子闪入脑海——摄政王胤烈!
「下次不准了。」金映蝶不悦地睨了儿子一眼,却发现自己无法对他这个鬼
灵精生气。
「遵命!」恩儿乐得跳起来,仆人放下板子,连接着两艘船,让恩儿提着鱼
篓走上来。
不!胤烈现在可是一国之君了。梅文典摇了摇头,眼尖地看着金映蝶伸出去
接扶儿子的纤手,那皓腕上的紫镯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竟然将镯子给了你?」梅文典失声地叫喊。
他?金映蝶闻言一怔,震惊地回眸看着梅文典,语气却是刻意地冷淡,「你
怎么会知道这个镯子?」
「这是我亲自送进中原的,怎会不知?那是出自我国名师恰克耶之手,他言
明了,非那人的妃子不能给。」
金映蝶苦涩一笑,眸光含伤地凝着手腕的紫镯。「要不是拿不下来,我定立
刻将它归还给你。」
梅文典摇头,「他将镯子给了你,必定有其道理,就算你想还我,我也不能
收下。」
他?所有人都听得迷糊,而恩儿年轻小,更是一头雾水,只是伶俐地知晓母
亲心中的不快乐。
「恩儿爱娘。」他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聪明得教金映蝶失笑,心中的愁
少了些许。
「乖,起风了,咱们进去吧!」金映蝶牵着儿子的小手,目光柔慈地看着他
俊美的脸蛋,就要往舱中走去。
「金大当家,令公子的生父是……」梅文典急问道。
金映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道:「梅公子,管不着的事就少管,倒是你
七年来行遍中原,也该看够了吧!有他,中原不会是胡人的天下,你死了心吧!」
梅文典一惊,愣愣地看着金映蝶的背影消失在帘后,片刻说不出话来。好可
怕的女子!竟然能从他的来历与简单的谈话看出他的企图。
「我早就说了吧!」歌姬见梅文典碰了一鼻子灰,笑意盈盈地取笑道:「那
金映蝶一点儿都不像女儿般娇媚、柔情似水,没有男人会喜欢她,更别说是当今
皇帝了!」
梅文典不以为然地轻哼了,笑她的肤浅,喃喃低语道:「不是不爱,是不敢,
敢爱上她的男人,当今世上恐怕只有他了!」
「他是谁?」歌姬好奇地问。
梅文典眼底闪过一丝惧色,「他不是凡人,是神、是怪物!」
☆☆☆
是神、是怪物?胤烈不敢接受世人对他的恭维,他不过是个思念心爱女子若
狂的平凡男人。
他傲立在权位之颠,笑痴情,笑苍天。
「皇叔。」一名年近十七、八岁的少年轻唤道。
纵使过了这么多年,他已经成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敬畏他四皇叔,在他面
前,任谁都无法笑谈自如。
天底下,能在胤烈面前放肆的人,大概只有金映蝶了吧!
「嗯,是时候了。」胤烈唇边泛起诡异的笑容,步下殿阶,越过少年的身边,
往殿门走去。
「皇叔!」少年不舍地大叫了声。
胤烈笑得云淡风清,夕照映着他逐渐走远的身影,权位、繁华对他而言,不
过是过眼云烟,已是毫无意义。
冉冉红尘,如梦。
☆☆☆
年关将近,家家户户都忙着过新年,好不热闹,金家庄人口众多,更是里里
外外,人人忙得不可开交。
瑞雪纷飞,遮天盖地,人们在屋子里起了火炉,根本不想踏出家门一步。
书房中,金映蝶依照惯例拨了些时间陪恩儿读书,看着他小脑袋摇得挺像回
事,她就不禁觉得好笑。
「娘,能不能教恩儿难一点的,这些拗口的诗文,恩儿早就背得滋瓜烂熟了,
恩儿想听上回娘说的那些兵法,好玩极了!」
金映蝶闻言笑叹。费叔常说恩儿天资奇聪,远胜当年的她许多,难道就真的
如她当初所想愿的,他们的孩子最好是男娃儿,像他多一些。
一思及此,金映蝶咬牙甩开这个愚蠢的念头,不允许自己想起胤烈,想起他
在她心中所撕裂的伤口。
至今,那淌着鲜血的伤口犹未痊愈,每一想起,总要教她心疼得无法呼吸,
他怎能这样对待她?怎能?
「娘?」恩儿睁大圆黑的双眸直瞧着母亲美丽的脸庞。虽然他的年纪还很小,
但就像那个奇怪的叔叔所说的一样,他也觉得自己的母亲是天下第一美人,没有
人比得上她!
骄傲之余,恩儿也起了疑惑。娘从不在他人面前摘下面纱,那位叔叔怎么会
知道他娘容颜绝美无双!
他耸了耸肩,决定下回见到那叔叔时要问明白。
「恩儿,娘还有些事要与费叟爷爷商论,你自行打发时间吧!」她是个极放
任孩子的母亲,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既精游乐又懂读书的调皮蛋,若将他
用教条拴住,只怕会闷煞他。
望着他略带天真的小脸蛋,让金映蝶想起了胤烈,父子俩的容貌是如此相仿,
就连精明的眼神都如出一辙。
「娘,恩儿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恩儿乘机偎进母亲香香柔柔的怀里,撒
娇地问道。
「你问。」金映蝶疼爱地搂着他。不知这鬼灵精又想问什么怪问题了。
「娘爱不爱恩儿的……爹?」他小心翼翼地问,抬起圆眼盯着母亲,发现母
亲的脸色似乎有些苍白。
金映蝶静了半晌,才道:「恩儿想要一个爹吗?」
「不。」恩儿偏着小脑筋,心里想到了那个奇怪的叔叔,他若要一个爹,就
教那个奇怪的叔叔娶娘好了,他喜欢那个奇怪的叔叔,因为那个奇怪的叔叔什么
都懂,而且又长得好看。「恩儿只想问娘爱不爱爹?」
金映蝶想否认,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违心之论,她一咬牙,胸口抽痛不已,
「娘爱他,很爱、很爱。」
恩儿满意了她的答案,心想下回见到那个奇怪的叔叔时,再告诉他这个答复。
真奇怪,那个奇怪的叔叔为什么要他问娘这个问题呢?他百思不解。
他聪明得不接口,静静地偎在母亲的怀抱中,感觉享受极了!
金映蝶失神地望着窗外的飞雪,眸锁轻愁,无言地呐喊着。
烈!你可知我的深情?七年了,你却从不为我解答,为何?为何要这样对待
我?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金映蝶无法释然。
☆☆☆
风雪漫天盖地,大街上杳无人踪,城府里的磐钟在深夜里突然响起,一声一
声,久久不绝,直到钟声静悄,街坊间突然奔出无数百姓,每个人脸上莫不大惊
失色。
远远地,听到邻县也响起了钟声,一夜之间国丧的钟声传遍了天底下每个角
落。
「皇帝驾崩了!」
「不可能呀!事先没有一点预兆,怎么会……」
因为事出突然,人们忍不住好奇地凝集在府衙大门前,议论纷纷,脸上难掩
震惊与哀伤。
风冷雪寒,府衙的小厮见到逐渐聚集的百姓们久不散去,只好进府衙里通报
大人。
此时府衙的门大开,官爷们一字排开,太守缓缓地走出,身上已经换穿了玄
黑色的袍服。「烈皇贺崩,举国上下服丧三日。」
沉重的语也飘散在风雪中,传入每个人的耳里,染出悲恸的哀愁。
年年有冬,今年的冬天却比以往来得寒冷,仿无绝期。
☆☆☆
金映蝶自睡梦中惊醒,听闻那在风雪中悲号的钟,她胆战心惊,整个人几乎
要崩溃。
不!他不能这么残忍!
在她惊觉时,才发现已经泪流满面,悲伤的泪水溃决了,她跌跌撞撞地起身
下床,仅着单薄的衣裳冲了出去,面对刺骨的风雪,却不感到寒冰,她跪地仰望
着暗无边际的天空,苍白的雪点凝在她微颤的长睫上。
「不!我不相信!烈!你还欠我一个解释!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
我要亲耳听你说!」
「小姐!」费叟赶忙奔了出来,金家庄此际也为了皇帝贺崩的消息而一片乱
哄哄。「快进去!外头寒气重,会招病的!」
「不!我要他告诉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他这样一声不吭地弃我不顾,
他不见我!他竟然连一面都不肯见我!他不能就这样死了!费叔,他可知道我爱
他!他可知道?」金映蝶再也忍不住哭喊,藏在冷静面具下的脆弱一夕之间崩裂,
胤烈的死教她措手不及。
赶来的宫朽在一旁见了金映蝶悲愤的模样,顿了顿,才开口道:「小姐,瞒
了你这么多年,宫朽该死!」
费叟凌厉地瞪了宫朽一眼,斥道:「别说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金映蝶泪眼一转,锁着双眉,神情坚决,「你们究竟瞒了我什么?说呀!你
们究竟瞒了我什么?」
她的泪被冷风吹成了雪,冷冷地挂在她的颊边,寒了疼痛不已的心。
「四爷……还记得七年前小姐差点小产的那一夜吗?四爷来了,他整夜守在
小姐身边,救了小姐与腹中的胎儿。」宫朽自觉不该,此时若再隐瞒不说,对小
姐太残忍了。
那夜在她枕边柔语轻哄说爱她的不是梦!是他!真的是他!金映蝶又哭又笑,
满怀的悲伤将她击溃了。
「你们怎能……怎能忍心见我七年来日日夜夜想他却见不到他?他死了!为
什么?他说过要为我好好活着,他甚至没有见过我们的孩子!他怎能就这样死了!
费叔,你自始至终都知道我爱他,可是你却忍心不告诉我,让我赌着一口气不去
找他!七年了,我快乐吗?我不快乐!烈!我不快乐!没有你,再美好的事物对
我而言,都不具意义,你知道吗?」她捂着空虚揪痛的心口,声音嘶哑地呼喊,
对着飘降寒雪的暗空,喊出自己的深情。
「小姐——」费叟突然双膝跪地,老脸悲痛不已,「小姐,原谅费叟的自作
主张,费叟该死!」
金映蝶哀伤的抬起美眸,泪水不绝,幽幽地站起身来,瞳底深处映出诡异的
笑意,「我要去找他,他不会这么容易就死了,生要见人,死,我也要亲眼见到
他的尸首!」
「小姐!」宫朽与费叟惊讶地对着金映蝶转进屋中的背景叫喊道。
金映蝶闻声,冷冷回眸,「七年,我已经等得够久了!」
☆☆☆
揭棺。
金映蝶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方法证实胤烈的死,她在宫朽的掩护下,进入了暂
放帝王寝宫的石室,廊道两旁点燃着火把,照亮了幽长的密道,直通石室,她伤
心得感觉不到幽中阴诡的气氛,笔直地走进石室。
石室的央心,摆放着一具雕工精美的金棺,默然沉肃地静躺在冰冷的石架上,
四周的摆饰虽不华丽,但是透出淡淡的威迫气息和睥睨群伦的傲气,一如胤烈的
作风!
金映蝶并不害怕,但她的手却不由自主地轻颤,她走近并轻碰棺身,突然害
怕地抽回手,惊退了两步。
要是……要是棺中躺的人真是他,那她该怎么办?她不敢揭棺,不敢面对现
实,若棺中真是他冰冷的尸首,她只怕自己心碎至死!
但她想见他,强烈地想见他。七年了!他就真的忍心不见她一面!
烈!我恨你!我恨你!
「烈,我恨你,你可知情?为什么你明明爱我,却不肯告诉我……七年了,
这七年来,你可曾想过我……」她的哭声已哑。
纤手轻颤地抚上棺盖,金映蝶屏住呼吸,缓缓地将棺盖推移开来,沉重的声
音在石室中回响不绝。
她想看他一面,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棺盖缓缓地被推开,她咬紧牙关,闭上双眸,过了片刻,硬下心来往棺内一
瞧,她彻底地愣住了。
空的!棺内是空的!
梗在心中冰冷的泪水溃堤了,她捂住唇,掩住破碎的哭声,她又被摆了一道!
又被胤烈摆了一道!然而,她心中的喜悦竟多过于愤怒。
她相信他还活着!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胤烈没有死!
突然间,空幽的石室中琴声低回,轻慢的乐音中,阴柔与刚烈相互冲突,听
在她的耳果,熟悉得教她心碎。
是胤烈!是他!
金映蝶急寻琴声的来源,在石室的另一头觅见出口,她通过深幽的密道,突
然豁然开朗,在她的眼前展现一片山庄美景,雅致的屋宇前,有一座亭子浮建在
水面上,仅有一座桥能通到亭上。
四周栽种了绿意盎然的花草,她漫步走过绿竹夹径的小道,渐渐地看清了亭
上的风光。
抚琴的男子也抬起眼眸望她,他的眸光中有激狂、喜悦,与丝毫不掩饰的深
情。
「我知道你一定会到这里来。」他知她,比她所能想像更深。
金映蝶一双凝泪的美眸冷冷地觑着他,「胤烈,你好残忍、好无情,你……
自私!」
琴声骤停,胤烈起身缓步下小亭,走近她,大掌捧起她艳丽的小脸,低喃道:
「七年了,你依旧教我心慌意乱,小金蝶儿。」
「放开我。」她挥开他的大掌,怒意如野火燎原般啃噬了她的理智。她不原
谅他!绝不!
胤烈擒住她拂开他的小手,凑在唇边轻吻,「我想过你,我的小金蝶儿,七
年来,我没有一日不想你。」
「你说谎!」她含泪指控道:「你若想我,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七年前
你要这样对我?」
他不顾她的挣扎,将她脆弱的身子拥入怀,「你可记得曾有一个夜晚,你起
身探了我十次的呼吸和心跳,怕我在睡梦中忽然离你而去?你可知道那夜的你教
我心疼极了,我知道再不放你走,总有一天你会因为在乎我而疯狂崩溃。这七年
来,我虽为人人称道的好皇帝,却不断有人想暗杀我,致我于死地。小金蝶儿,
你会不快乐,我舍不得,我甚至舍不得你有一点儿不快乐。」
金映蝶闻言,心儿纠结着,她抬起迷的泪眸,冷冷地说道:「那就让我告
诉你吧!这七年来我更不快乐。胤烈,你怎么会以为将我抛到天边去,见不到你
的生死,我就会快活些?」
「因为我知道你的心,就如同你懂我一样。」他的声音轻若四月的风,沁凉
中带着一丝温暖。
金映蝶的心震了一下,她睁大双眸瞪着他的脸庞,咬着柔唇不语。
是的!要是当初他们不分离,七年来,担心他的生死安危,就足以耗尽她的
心神,会教她无法自承地崩溃。
他知她的心,明白她不若外表坚强,所以将她远远送走,宁愿她恨他,也不
愿她担心受怕。
「不。」她哽咽地低语,「七年了,你又怎能确定我如同七年前一样,为你
倾心,为你挂怀?」
胤烈深幽的眼瞳凝着她泛着凄迷的小脸,不发一语,任她发泄心中的怨恨。
他知道她的苦,七年来,他远比任何人清楚,因为那苦,他也不一样在尝。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她挣开他钳制的大掌,转身走开,往来时路快步奔
去,不愿让他见到她眼中泛滥成灾的泪水。
就在她要奔到出口之际,在她身后,他低沉迷人的声音缓缓扬起,「恩儿告
诉我,你亲口说过你爱我,很爱、很爱。」
金映蝶闻言愕愣住了,霍然回首,不敢置信地盯着他,「你——你见过恩儿?」
「我当然见过他,七年来,我到过扬州无数次,在你睡梦之际偷瞧着你,在
你与恩儿玩耍的时候,我就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我的妻,我的子。」他慢慢地
走近她,在她愕愣住的时候,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再也不肯稍放。
「你——」她被他气哭,他怎能……怎能明明在她身边,却不见她一面!让
她日日夜夜想他、恨他,却不知他就在她身边!
「我爱你。」他在她耳畔轻语。
「不!」她用力地推开他,恨恨地说道:「我不会原谅你!你等着瞧,我永
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她不甘心被他这样玩弄!纵使他是深爱着她的。
胤烈挑眉,眸光中闪过一丝不明显的笑意,他动作优雅缓慢地撩起袖子,准
备狩猎他的小金蝶。
「小金蝶儿,你似乎忘了,我知你的心,远比你自己清楚。」
☆☆☆
房中,月光淡淡地洒进窗来。
坐在床上,金映蝶用气极的目光瞪着胤烈,他正半撑着长臂有趣地觑着她气
愤的小脸,修长的手指不经心地画着她揪着锦被遮住自己裸露娇躯的小手,唇边
的一抹笑邪气得意。
「不要碰我!」
金映蝶几乎想杀了自己!她斩钉截铁地说不原谅他,却在同一个夜晚,就爬
上了他的床,与他缠绵。
她绝不原谅自己的意志不坚,就算她的心中已经释怀,也不能这么快就让他
好过呀!
胤烈勾唇一笑,倏地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将她的小脸按向自己,吻住她
依旧微微红肿的唇瓣,倾尽缱绻深情。
片刻后,他放开了她的唇,凑在她白嫩的耳朵轻声慢语道:「小金蝶儿,我
说过了,我知你的心,就如同你懂我一样!」
「哼!」她轻哼着。他似乎吃定她一定逃不掉般!
在她的轻哼声中,透着几不可辩的甜甜笑意,她暗暗地打定主意,这次她逃,
他追!
别忘了,她也懂他,就如同他知她的心一样。
尾声
烈皇驾崩,大臣们将多年前被贬至边疆的旗熙迎回朝中复位,然后旗熙非但
没有记恨,还奉他为皇父,终生虔诚礼拜。
旗熙守住胤烈打下的江山,奠定了子子孙孙数百年的太平盛世,至于这其中
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就留予后人去猜测了。
那夜他们叔侄在御房中彻夜深谈,至今仍无法考究,岁月悠悠,在历史洪流
中已然成谜。
人们的记忆中有一道歌谣,一直被世人传唱着,因为没有人能忘怀烈皇与那
位女商人的奇情……
理天下,治江湖,胤王称雄。
论担当,比厉害,遇上金家女,英雄当折腰。